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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只端起鸳鸯奉上的茶喝了一口,便转头温声对黛玉道晚上别喝这老君眉,省得夜间难眠。
贾母忙叫人去给黛玉点一盏热热的胡桃茶牛乳茶来,说最是暖胃的,正适合女孩子家冬日里喝。
此时只听外面帘子一阵响,王氏还没来,居然是贾赦笑容满面的来了。
贾政的脸色更难看了。
贾赦跑过来是干什么的?当然是看热闹的。
说来贾赦能这么快从东府跑过来,还是凤姐儿通风报信的功劳。
她虽然借口病了不肯管家,但其实暗中对荣国府之事从来没放松过。周瑞家的挑唆王夫人从黛玉屋里拿了一幅画,她也是知道的。
当然她也只以为那是贾母赏的那张,所以只是暗中记下此事,准备来日挑个好机会,在贾母跟前儿给王夫人上眼药。
今日林如海去而复返,贾琏那边赶着接出去,凤姐儿听了这信儿,虽不知道缘故,但也打发人去跟贾赦说了。
意思是要贾赦也去见见林如海,哪怕刷个脸呢。免得贾母偏心,只让贾政跟林如海私下交流。
而这边她也悄悄跟平儿两个过荣庆堂来,装作无辜的过路人,“偶遇”了贾母命令去传王夫人的丫鬟,问出了此事。
凤姐儿听了这事儿笑的简直站不住:王夫人竟干了件这样的蠢事!这也不必自己去上眼药了。
于是亲自等在荣庆堂门口,将此事告知了大老爷。
贾赦本来只是懒洋洋的过来准备刷脸,如今却是兴冲冲的进去准备看贾政丢脸。连那酒色昏沉的脑子都叫这喜事激的清醒了不少。
果然一进门贾赦就声如洪钟义正言辞道:“我听说妹夫去而复返就过来瞧瞧。谁知道从外头遇到了母亲去传王氏的丫头,听说了这丢脸的事。唉!我荣国府名声扫地啊!世间竟有如此不堪之事,真是令人发指!”
说完捋着胡子痛心疾首似地指着贾政:“二弟啊,不是我说你,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这治家是怎么治的?家都治不好,还能做得了官吗!”
在座诸人脸色都很是精彩。
谁不知道贾赦是什么人啊,听他这样正义凛然地怼贾政,实在是违和。
林如海倒是好整以暇准备看戏:就他的了解,虽然贾赦邢夫人等对黛玉也很一般,但起码不像王夫人一样给脸色瞧,所以今儿贾赦摆明了借着他这件事给贾政没脸,他也不会出面劝。
黛玉虽然跟两位舅舅见得不多,但也是知道两位舅舅为人的,尤其是贾赦的为人,何等酒色糊涂,家里略平头整脸的丫头都躲着大老爷院子走。
所以黛玉听了贾赦的高谈阔论,即便在这忧愁中也险些笑了,连忙端起茶来略作遮掩。
这可真是丈八的烛台,照的见别人,照不见自己。
贾母面上露出愠怒之色,然而见林如海只是淡淡的,根本不替贾政说话,心中便是一灰,知道林如海这不但是恼了王夫人,只怕连整个二房都恼着。
既如此,索性便叫二房,尤其是王氏此次折些颜面,也好叫林如海去了这个芥蒂,免得日后断了情分。
里子和面子,要哪个虽然不好选择。但如今眼见得面子是保不住了,贾母当机立断,准备挽回一下里子。
再不济,林家因此事生疏了二房,大房这样站在林如海那边给二房没脸,倒可以让大房借机多亲近林如海。
总不能一家子都跟林家生疏了吧,白放着这样一个一品大员的亲家却得罪了,估计会叫人笑掉大牙的。
所以贾母索性道:“罢了,给你大老爷看座。再去叫人请大太太和凤哥儿都来。咱们全家在这里将此事撕掳清楚,也好给姑老爷一个交代。”
林如海听这话重了,传出去倒是他仗着官威逼迫岳家似的。
于是起身道:“小婿不敢为难岳母和两位舅兄。玉儿因敬慕岳母,您赐下的画她好好收着不敢挂出来,否则若真是府上的画,小婿并不敢回来请教。”
“只是这毕竟是保宁侯府所赠,来日商家姑娘面前,玉儿不好说话的。所以小婿斗胆上门,还望岳母见谅。”
贾母还没说话,只听贾赦笑嘻嘻道:“哎呀,妹夫这话就见外了。就算不是商家的画,也是母亲送给外甥女的,那就是姓了林。跟她王氏什么相干?你这事儿干得正是大大的有道理。”
贾母皱眉:“你如今也是胡子一大把,说起话来还是着三不着两,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呢。”
贾赦这才闭嘴,但目光代替了言语,幸灾乐祸的在贾政脸上扫来扫去,直看的贾政脸色由白转红,眼见得还要由红转紫。
凤姐儿原就在外徘徊,但为了做戏,仍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进来。
谁知凤姐儿进门后,再过一刻连邢夫人都到了,王氏还没到。
贾母愈发恼了,冷声道:“凤哥儿,你再打发人去请!你大太太从东院来,这会子都到了,偏王氏还没到。难道叫我这老太婆亲自去请这尊贵的二太太不成!”
其实贾母也有些冤枉王夫人。
凤姐儿是守株待兔,早早候在外面,当然来得快。
而邢夫人则是听说王夫人犯了错误要倒霉,恨不得当即长出翅膀飞过来,连见客的大衣裳都来不及换就来了。一路上还只嫌这车走的太慢,骂了好几个仆役。
好在她一贯透明人似的,也没人在乎她穿的简单家常了些,唯有凤姐儿看了出来,暗中偷笑。
而王夫人那里接到贾母之令,又从丫鬟处问出了实情,自然不敢接着就过来。
而是急命人去后面把周瑞家的叫来,好问个青红皂白再去回贾母。就算问不出来,也得带着周瑞家的去给她当替罪羊呢!
这一来一去,当然就耽误了功夫。若是没人对比也就罢了,偏生邢夫人到的好快,就显出她的怠慢来。
于是等王夫人走进荣庆堂时,贾母和贾政早已酝酿了好久的怒火。
贾母还没开口,贾政已忍不住呵斥道:“王氏!你快将此事好好解释清楚为是,若真是你叫下人去私拿了外甥女的物件儿,我必不能恕过!”
贾政王夫人多年来相敬如宾,夫妻彼此也算得上和睦,不然不能有这两子一女,宝玉更是她三十余岁才得了的。
况且荣国府日益没落,王家却出了王子腾。所以贾政一贯对王夫人颇为客气,这是第一次当众疾言厉色下她的脸面。
于是王夫人羞恼交加,要不是旁边金钏儿扶着,险些站不稳,只道:“便是阎罗殿上,判官还容人说句话分辨,老爷倒是这般不给我脸,当着亲戚的面就给我定了罪。”
说着便准备哭一哭她可怜的珠儿。在以往这是百试百灵的:贾政每次要家法处置宝玉,王夫人都会哭贾珠,将贾政哭的叹气而去。
谁知道这次她刚开始落泪,还没来及喊贾珠,邢夫人忽然神来一笔:“那弟妹是觉得自己没罪?那快别光哭了,赶紧说话吧,阎罗殿上泪珠子也替不了下油锅啊。天色晚了,姑老爷还等着回家呢。”
王夫人:……
邢夫人看王氏叫自己堵得险些上不来气,心里格外欢喜:我还不知道你!要不就哭你死了的大儿子,要不就哭你进宫的大女儿。真是听的人耳朵都起茧子了。我如今这么晚不睡觉坐在这儿,可不是为了看你哭,是等着看你倒霉的!
从前她因出身差,又没有儿女,从来被王氏压得死死的。便是想怼王氏一句,也没机会。如今天上掉下来的好日子,邢夫人不开口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这十几年的憋屈!
贾母看着这两对彼此拆台的儿子儿媳,只觉得疲惫不堪,也懒得给王氏体面,直接指了她冷冷道:“说。”
向来一个字的命令才是最可怕的。
何况贾母从重孙子媳妇儿做起,到如今自己也有了重孙子媳妇儿,那多年掌家的威势岂是王氏能比?从前慈眉善目是没事发作,如今露出峥嵘来简直是个怒目金刚,只叫王夫人胆寒。
于是她略微一颤,只得强行分辨道:“这事儿原是个误会。自打林姑娘回了家去,我想她屋里也没个妥帖人,平常的东西也罢了,若是这些字画叫那些小蹄子们弄坏了可怎么好。于是就叫周瑞家的取了来……”
邢夫人神来第二笔:“啊,弟妹倒是好生细心。可外甥女屋里的紫鹃不是老太太的人吗,这还不妥帖?难道你那去诓骗人东西的周瑞家的就妥帖了?”
再次被噎住的王夫人:……
跪在旁边的周瑞家的简直想死的心都有:大太太好生狠毒!这就给她定了诓骗的罪,真是不给人活路了!
凤姐儿悄悄在自己胳膊上拧了一下,以免自己笑出声来。
她倒不知道,自己这位婆母还是个妙人,看来从前只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林家父女不开口,自家人先打成一团。贾母甚为丢脸,就一个目光扫过去,阻止邢夫人继续发挥。
接收到贾母严厉眼神的邢夫人只能万分遗憾的偃旗息鼓,不舍的从唱戏人变成了看戏人。
而此时只听黛玉说道:“老太太,紫鹃很好。我入府时,雪雁年纪还小,这几年若不是紫鹃,我屋里早不知成什么样了。无论此事如何,还盼着老太太不要责罚紫鹃。”
主子犯错奴才受罚这是常事。
若是王夫人将这个锅全推给黛玉房里那几个丫鬟,恐怕她们轻则罚月钱,重则会被撵出府去。
一旦撵出去,那对于她们这些家生子儿来说,不但丢脸更是前程也没了,说不得哪天就被拉去随意配个小厮。黛玉怎么忍心紫鹃落得如此。
贾母点点头,对黛玉温声道:“玉儿放心,我虽老了,却没有聋没有瞎!”
说到最后一句,已然神色转厉,对王夫人道:“那还不快将那画拿了来!如今我们都在这里,各个都是妥帖的,也就不劳二太太费心收着了!”
王夫人脸色一片煞白,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
叫她说什么?那副画早都不在荣国府了。
见她不开口,贾政更觉丢脸,要不是从来自诩君子端方,都要破口骂出不好听的来了。
于是只能把桌子拍的砰砰响,怒声道:“王氏!母亲的话你难道没听到吗?还不快些将外甥女的画拿出来!”
王夫人脸色越加苍白,忽然往后一仰“咕咚”晕了过去。
她也算是个有急智的,想着她这样有儿有女一把年纪的当家太太,总还是有脸面的。
如今一晕,便是贾母也不能说出将她即刻弄醒问明白这样的话来。
林如海更是姑爷,嫂子晕过去避嫌还来不及呢!
既如此,只消自己晕了,能拖延个一天半天的,就好私下叫人将那副画拿了回来,此事就不会闹大。
私拿黛玉之物送回娘家做人情这肯定是大罪,但只要偷偷将画再拿回荣国府,她便可以咬死了自己只是不放心黛玉屋里的丫头,到时候谁也不能因此就定了她的罪!
作者有话要说:晕能解决问题吗?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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