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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人肉起重机
(补齐了)
日光渐烈。
姜湖回车上落座,瞿蔺将酒放到后备箱内。
放好后他回到车上。
在这个过程里,姜湖始终在透过后视镜看他。
起先后视镜里没有瞿蔺的身影,姜湖耳边是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应该是在放东西。
后来,后视镜里出现了瞿蔺的脸。
再后来,后视镜里是瞿蔺的腿。
随着他走近,后视镜里的影像变大,姜湖从看到他的身体,变成看到他身体的局部,最后这个局部也消失了。
瞿蔺绕到车头前,他出现在了姜湖身前,而后他拐到车身另一旁,坐回驾驶位。
在他们进夜店的这几分钟内,有辆皮卡停在瞿蔺车旁,斜贴着驾驶位的位置。
瞿蔺被迫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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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接触了两个从战地逃离幸存的人,姜湖对瞿蔺的来历也有了兴趣。
这旅途漫漫,没有声音会更寂寞,她要说话。
姜湖特别想知道某件事或者想说某些话时,通常会先铺垫一下,问些别的事,让她想问的问题不至于显得特别突兀。
姜湖手贴在车前置物盒上,问:“走这条道,带酒什么用途?”
“压车。”瞿蔺说。
这怎么有点儿封建迷信的意味。
是不是还得倒点儿孝敬土地?
姜湖说:“别浪费了,怪沉还可能会累着车,空了我喝。”
瞿蔺:“……”
她说得太轻松,好像那是几桶水。
姜湖没忘记问她惦记的正题:“你来勒革多久了?”
她开始打探,今日早餐时alma和她说了不少信息,可基本是关于老唐的,和瞿蔺关系不大,她知道的无非是瞿蔺似乎无牵无挂。
来勒革的时间长短不需要隐瞒,瞿蔺回:“一年左右。”
姜湖哦了声:“那不长。”
瞿蔺平静反问:“一辈子一共多长?”
是不长,可他稀松平常的语气在姜湖听来还有那么点儿消极,她解释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受。
好像……他的人生真的很短。
姜湖又问:“你和我师兄,怎么认识的?”
风大了些,瞿蔺升起车窗。
位于副驾驶位的姜湖那侧的车窗即将升顶时卡住了,在距离关阖仅剩两厘米时,它卡住不动了。
凉风透过这丝缝隙漏进来。
姜湖扫了眼爬坡没爬到顶的窗户玻璃。
这破车,特么破到家了。
公路电影里如今都少有这种奇遇,她人品实在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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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湖围观车窗的空档,瞿蔺随着她的追问在风声里回顾了下过去。
认识傅砚笙,是从他跟随国际志愿组织进战地挖废墟救人开始的,在那里人和人相依为命,互相照顾。
他回答姜湖适才的那个问题:“中国人不多,在一个地方待长了,认识我们的人也会介绍我们互相认识。”
比如勒革仅剩的那家中餐馆的老板老唐,是这样一个人。
广结同胞,替人牵线。
还没问完,姜湖继续:“好好一个中国人,放着自己国家不待,跑这么远来,还不挑世外桃源,图什么?”
瞿蔺听完觉得好笑,说的好像她不是中国人,好像她没往这儿跑。
***
为什么会来勒革?
那是一段很长很远的故事,瞿蔺没对人讲过。
每一个在异乡流浪的人,尤其是只身流浪的人,身上多少有点儿过去。
同胞们互相之间基本不会过问对方的事情。
偶尔聊起,也是互相插科打诨,真话少有。
没人认真问起,瞿蔺也已经有很久不曾回想过去。
想那些已经随着有些人的身故一同被埋在地下的不为人知。
来之前,他刚从另一个战场走出来,侥幸得以活着出来。
那里一样硝烟弥漫,但没有枪声和炮火。
那时他面对的是看不见的敌人、也是不为人知的战场,在新闻报道和寻常群众心里,那是一场已经被摘除危机的核电站泄漏事故。
消防员和核专家介入,电厂设备修复完毕,重新恢复运转。
既没有制造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泄漏后的惨剧,也没有留下日本福岛地震后核电站泄漏留下的死城。
介入处理事故的消防员和核电站的技术人员有人牺牲,但流传在外的原因多是因为工作疲乏猝死,或是外伤难愈。
核,是让很多人望而生畏亦容易制造恐慌的东西。
那种东西,既可以是新能源,也可以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没有人会大肆宣扬与它有关的事情。
群众的生活还在继续,岁月继续静好。
事故过去了,每一天的太阳继续升、继续落,潮涨潮涌一如往昔。
变的是,这世界上自此少了几位热这个世界,热自己的工作,同样热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的人。
只有他们这些身穿重重压身的防护服走进过那个战场里的人知道,在那里发生过什么。
有多少身强体壮的人走进去,笑着鼓励对方坚持。
有多少人心里有牵挂,但还是为责任和义务披挂上阵,奉献牺牲。
又有多少人离开那里后体无完肤,人不像人,因过量辐射致死,又有多少人当是时活着,以后死于某些后遗症,活不长久。
活着出来,活久一些,是大家共同的愿望。
他的生,是一位消防员牺牲自己强撑,缩短他进入现场的时间减少他进入过量辐射区的可能,从而给的。
瞿蔺来这里,是替对方做一些未来得及做的事情。
那个消防队长的心愿,是两人一车世界和平。
那人心底里的那个人,在安提克。
这是瞿蔺最初来到这个国度的原因。
远离沉重的过去,尝试新生,也去看一看那位朋友关怀的人是否平安,是否生活喜乐。
这一来,没能如期回去。
那场事故过后,他有了一个弱点,看见生或死,难拔腿走人。
死亡没有离他过近之前,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如此敬畏生命。
***
见瞿蔺没答话,姜湖又问:“来这里后,从事什么职业?”
“地陪、翻译、司机。”瞿蔺说。
他答的是他正在从事的事情。
姜湖:“……”
姜湖:“我问的是你平时的职业。”
往边郊公路开,车不多,路上有些颠簸。
姜湖抓了下车顶的扶手。
瞿蔺告诉她:“没有固定职业。”
他说的不是假话,要谋生,需要收入,也要做些他想做的事情,不计报酬的事情。
时间一分散,很难有固定工作。
姜湖看他一眼:“alma告诉我,你和刚才过来的那位朋友,救了唐云出来。”
alma话是多。
瞿蔺承认:“是。”
姜湖问:“怎么想到留在这里救人?”
她话里含着认可,瞿蔺听到了,但他的加入并没有那么高尚的出发点,只是恰好遇到了,他成为志愿者之一。
他一犹豫,姜湖便知不会有答案,她转问:“在国内的时候呢,那会儿做什么?”
国内……
瞿蔺说:“技工。”
也不算是假话,只是换了种说法。
他话落,姜湖看了眼他的手,从他微开的指缝间,她看到了瞿蔺指腹上的部分纹路,有些粗糙,不知道它们诞生于从前,还是是在他来勒革之后才有的。
这一个厚重的男人。
手背手心都是力量感和岁月感,脸却是未被岁月蹂/躏过的,配他的手,不那么和谐。
姜湖不再问了。
剩下的问题留到下个小时再开口,这一路还长,早早问完聊完,剩下的时间难道要她讲故事?
***
姜湖安静下来之后,车在一处检查站停歇的时候,瞿蔺才转身看她。
姜湖此时正看着窗外,没有回视他。
瞿蔺收回视线开门下车,去换下一区的通行证。
下车后他再度往车上看了一眼,姜湖保持原本的姿势看着窗外,没动,像被定住的假人一般。
车停在桥上,桥面算高,姜湖看的是下面的一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