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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铭传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始作俑者被抓了, 几个受害者在经过伤痛期之后也要各自回到原本的生活轨迹。
又过了几天,周垚在网上看到相关新闻,听说还上了某法制节目,但周垚没追,任熙熙看了。
事后任熙熙告诉周垚,无论是新闻报道还是法制节目,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周垚和仇绍的名字, 连有情人婚恋网站也没提。
周垚先是一怔, 随即反应过来, 仇绍一定花了大力气做了公关工作。
这件事既能引起社会上的关注, 让广大通过网络交友的女性提高警觉,又没有抹黑有情人网站的形象。
毕竟这种事件, 一旦公关工作做的不及时, 很有可能会被敌对网站恶意放大夸大,导致舆论最后一边倒, 认为是网站的过失。
几天后, 周垚就将何铭传抛诸在脑后。
周垚翻箱倒柜,翻出一个这几年来都没动过的纸箱子。
箱子里装着她在美国画画时的装备。
她拎出一件宽大的带袖的围裙,从脖子罩到膝盖,后面系几道绳, 像是小孩子穿的那种围嘴装,前面用碎布拼贴了一只大象的图案。
这件围裙上沾着很多油彩,油彩干涸了, 摸上去很粗糙,那留下的每一道痕迹,都有一道回忆。
但她离开美国的时候,没有带回来任何一副作品,有的扔了,有的烧了,有的废品回收,有的送人。
只有这件沾满油彩的衣服,她背了回来。
箱子里还有几个素描本,上面由一些涂鸦,大多没有完成,只是随笔,偶尔在路边看到什么吸引住了,就停下来画一会儿。
画人最难,人都是活的,路人更不会等着让她画完。
有时候她恨不得自己手里握着的不是画笔,而是照相机。
她的绘画技巧和记忆里,都不足以让她在短短几分钟内就用简单的线条捉住人物特色,事后想再找补几笔,已经不可能了。
周垚知道,真正牛逼的绘画大师,看一场芭蕾演出,就能画出十几张画。
只需要在纸上画一笔,一条简单的线条,就是芭蕾舞者的一个动作,等演出结束回到画室,再凭借记忆和这一笔线条的刺激,画出完整的一幅。
周垚翻着素描本,一张张都是未完成,直到露出其中一张,完成了九成。
那是有一次她在美国马里兰州的巴尔的摩市街心公园边,看到了一个跌坐在路边吸du过量已经昏迷不醒的女人,她不知道那个女人哪里吸引自己,就自然而然的停了下来,坐在距离十几米的长椅上,拿出炭笔和素描本。
直到两个警察走上前将女人架走,周垚几乎完成了那幅画。
巴尔的摩,菲菲出生的地方。
周垚在即将要离开美国之前,一个人去那里待了两天。
那个城市大多数外国人听都没听过,随处可以嗅到剑拔弩张的气息,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是黑人,有一个非常庞大的黑人街区,很少有中国游客会选择这里来消磨时光增长见闻,但不得不说,这样的城市恰恰反映了真实的美国。
那里充满着落寞的色彩,建筑艺术而优雅,街道却是破落的,这里的人都知道,黑人社区是不能踏入的,白人警察也很无奈,他们非常害怕游客会误入那里。
整个城市唯一有名的大概就是霍普金斯学院了。
周垚到那里后没多久就遇到了中国人,听他们说,这里的黑人社区大多没有电可以使用,窗户是封死的,屋里的情形什么样没有人想象得到,整条街道其它人种不敢轻易涉足。
听说,里面聚集着毒品和枪械。
听说,仅仅两个暑假,里面就死了三百个黑人。
周垚离开巴尔的摩时,她又一次想到菲菲。
菲菲就像那座城市,充满艺术感的建筑,曾经产生过艾伦坡那样的大文豪,但如今的巴尔的摩却从骨子里开始腐烂。
它已经放弃自己了。
……………………
任熙熙来找周垚时,周垚正在整理素描本。
周垚招呼任熙熙坐下一起看,任熙熙一边翻一边感叹,又看了看手指上不慎蹭到的炭灰,啧啧称奇,周垚这么爱美的姑娘,居然有满手炭黑的岁月。
周垚下意识摊开双手,审视淡红色的指腹。
然后,她搓了搓手指,说:“手生了。”
周垚突如其来的伤感,让任熙熙难以适应,她问周垚:“怎么突然把这些旧物翻出来?”
周垚一怔,说道:“不是要去仇绍的画室么?我先把以前的装备找出来,也许用得上。”
任熙熙诧异极了:“你要重新画画了?”
周垚耸了下肩:“走一步看一步,玩呗,不用认真。”
任熙熙眨了下眼,盯着周垚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周垚抬眼,没表态。
任熙熙开始讲了:“从前有个老妇人,她在自己居住的阁楼里找到一盏油灯,她缓缓擦拭油灯,召唤出油灯妖怪。妖怪跳出来,说可以帮她实现三个愿望。你猜是哪三个?”
任熙熙讲笑话特别喜欢和人互动,不会一口气讲完,而且她从不征求对方的同意,说讲就讲。
但周垚知道,每当她情绪低落,或者只想做一个明媚忧伤安静的女子时,任熙熙都会突然开启笑话模式。
周垚笑了一下:“青春?”
任熙熙:“还有呢?”
周垚:“钱?”
任熙熙点头:“还有还有。”
周垚无奈的撇了下嘴:“男人呗。”
任熙熙忙不迭的说道:“对,就是这三样。妖怪很快就满足了老妇人,给了她一屋子的财宝,还把她变得年轻貌美,最后将她养的猫变成了高富帅王子。”
周垚挑了下眉:“所以笑点是什么?”
任熙熙故作高深:“那王子搂着她,一脸宠溺,用又苏又柔情的声音问她,‘你当初阉了我,现在后悔了么’?”
静了一秒,周垚“噗嗤”一声笑出来。
任熙熙立刻喜上眉梢。
但下一秒,周垚就白了她一眼,用鄙视的口吻的说:“你这也叫笑话?”
任熙熙有点无辜:“蛮好笑的啊,又有点莫名的悲催。”
周垚扯着嘴角,静了片刻说:“我给你讲个牛逼的吧。”
任熙熙点头,洗耳恭听。
只听周垚说:“有点内涵,听好了。从前有个男人去招妓,但当他和妓、女翻云覆雨后觉得服务不满意,就没给钱。妓、女不乐意,追着男人到他家,去要钱。可男人家里还有其它人,妓、女也不好明着讲,便暗示性的对男人说,‘喂,先生,你租我家房子没给钱’。”
隔了一秒,周垚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继续道:“男人也不好意思直接说,便也选择暗示性的回答。他说,‘我之所以租你房子没给钱,一是因为房间太大,二是因为水源不足,三是因为卫生太差’!”
任熙熙一愣,随即“噗”出来。
周垚又白了她一眼:“听得懂的都是老司机。”
任熙熙拍着胸脯顺气。
周垚接着道:“别急,还有下文。”
周垚:“听到男人的指责,那妓、女气定神闲道,‘这位先生,我家房间太大是因为你家具太小,水源不足是因为你没找对开关,卫生太差那是因为业务太多。’”
任熙熙:“……”
一阵沉默。
任熙熙笑倒在地上。
……………………
和仇绍约定了去画室那天,周垚才突然想起来,好像他们之前所谓的私人合同还没有签,这件事原本一开始就提出来了,没想到期间因为好多事一拖再拖。
周垚出门之前,特意换了一身t恤牛仔裤,踩着深色的球鞋,背着双肩背,头上罩了一顶鸭舌帽。
她是去画画的,不是去看画的,衣服用不着太讲究,早晚都要弄脏。
她脚下每一步,都有点发飘,也不知道是因为换下高跟鞋,还是因为要去的地方。
画室,她很多年没踏足了。
周垚想起那天在仇绍的卧室里看到的那幅画,晚上睡觉一闭上眼,那幅画上的细节就浮现在眼前,微微抬手,似乎就能摸索到那幅画上的油彩痕迹,深呼吸,仿佛就能闻到那些气味。
她想象着,仇绍拿起画笔勾勒那些线条时,会是什么样。
有些人画画会脱掉上衣,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是那样?
专注而认真的目光,拧起的眉心,抿着唇?
感受画笔徜徉在画纸上的张力,用笔尖感受画纸的颤抖战栗?
周垚一边想着,一边走向停止小区外树荫下的车。
一个戴着墨镜的身影正坐在驾驶座上。
周垚绕过车尾,一把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
仇绍见她的装束,似乎有一丝惊讶,银灰色的墨镜镜面映出她素颜的模样。
周垚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自己一眼,随即抬头挑眉,问道:“不是要画画么?怎么,这样穿不对?”
半晌,仇绍才轻声应了:“像是个小女生。”
周垚笑笑,没说话,系上安全带,将鸭舌帽压低,开始假寐。
一路上,仇绍的车开得很稳。
两人也没有交谈,收音机也没有打开,气氛安静的不可思议,仿佛大雨来前的静谧。
周垚起初只是闭着眼装洋蒜,开到一半,竟然真的睡过去了,还随着车子的拐弯而头部微微晃动。
周垚的呼吸声很均匀,好梦正酣时,还不自觉的翘起一条腿,侧过身寻找一个舒适的姿势,继续睡。
她好像还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但都只是一闪而过,快的抓不住,意识昏沉,午觉尤其的抓人,一旦睡进去就不想醒来。
直到到了目的地,和缓悠扬的歌曲渐渐响起,才将周垚从梦境里拉出来。
她张了张嘴,将帽檐抬高,眯着眼,侧头一看,仇绍已经不在驾驶座了,车门半开着,高挑挺拔的身影就立在车边,仰头喝水。
周垚撑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抱着包推开车门跳下去。
“砰”的一声,车门合上。
仇绍回头看了她一眼,关上驾驶座的门,按了两下车锁。
周垚眯着眼向四周一看,四周环境颇具艺术气息,建筑物都不太高,最多三四层,街上行人不多,但有不少商业店面,乍一看好像是艺术家云集类似798一样的圈子。
周垚问道:“到了?”
仇绍“嗯”了一声,率先走在前面。
周垚跟着他,好奇的四处张望。
约莫十几步远的距离,仇绍停下了。
周垚仍在东张西望,猝不及防就撞了上去。
她“哎”了一声,捂着鼻子抬起头,迎上仇绍的目光。
然后,周垚错开目光,看向前方,只见一栋设计风格有点古朴,颇有西班牙不规则建筑群那种不协调风格的建筑,矗立在眼前。
一共两层楼,建筑面积也不大,撑死了二百平方米。
周垚这才渐渐醒过来,一双大眼里露出淡淡的光亮。
这和她想象中那种在一栋大楼里租了一间屋子当画室的情景完全不同。
仇绍打开门,让开半个身子。
周垚先一步踏进去,瞬间就置身于空旷的一层。
整个一层,只有简单的桌椅,开放式吧台上摆放着简单的厨具和小家电,还有一个手冲咖啡壶。
周垚扫了一圈,回头问他:“画室在二楼?”
仇绍将门关上,点头,随即走向吧台,手上动作干净利落,很快冲出两杯咖啡,放在台面。
他擦手的功夫,周垚也没客气,呼着上面飘散的白色蒸气,虽然烫口,却迫不及待的喝了小半杯。
她的醒困期一向长,有时候睡醒三个小时,意识还是混沌的,要快速醒困非得靠黑咖啡不可。
何况待会儿就要画画了,她得打起精神。
周垚喝得太快,舌头被烫了一下。
她“嘶”了一声,下一刻,她的咖啡杯就被一只大手拿走。
周垚抬眼,眼睛还有些湿漉,迎上仇绍的目光。
“你急什么?”仇绍说。
周垚道:“废话,当然是赶紧喝完了上楼画画啊。”
仇绍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将咖啡杯放在台面上,嗓音低柔:“不用急,今天不画画。”
周垚一愣,忽然间被搞糊涂了:“不画?那咱们来干嘛?”
顿了一秒,她又飞快道:“你要食言?”
只听仇绍淡淡的反问:“你做好准备重拿画笔了?”
周垚一下子怔住。
她没回。
因为她不知道。
这个准备期需要多长,她自己也说不好。
放下画笔,只是一瞬间的事,放下了,将那个瞬间无限延长,一直到现在,转眼就过了好几年,再回头一想,才恍然原来已经那么久了。
可是再拿起画笔,却并非一蹴而就。
就这样拿起来,是很草率,说是拿,也拿不起来,失败是一定的。
到底该怎么重拾画笔,方法是什么,她不知道,连想都不敢想,甚至认为也许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想到这里,周垚垂下眼。
半晌,她才听到那低沉的嗓音问道:“当初为什么放下画笔?”
周垚没抬头,眨了眨眼,口吻很淡,很冷漠。
“我到美国后一段时间,我的老师看着我的画,告诉我,我的画技法稚嫩,不按照常理,一切都是按照本能的情绪趋势,才形成了那样的作品,它很美好,很梦幻,也很单纯,具有当今画坛上极其少见的气质。”
周垚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声音似乎有些远。
周垚:“他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如一张白纸一样的生活。他指的是xing。他还告诫我说,让我千万不要盲目去尝试xing爱,一旦尝试,我对艺术所有的美好想象和抒发,都会变得污浊。”
周垚静了一秒,突然笑了,抬手撩过鬓角的碎发,随即一把摘下帽子,又去顺头顶的蓬乱。
然后,她抬起眼,眼里有着淡淡的哀伤和无奈。
周垚:“我没听他的。我去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