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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闲终究还是没赶上。
他被谢银瓶引着进来的时候,只听见旁边有个人叹息一声:“迟了……”
人没了。
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过了好一阵,才听见人压抑的哭声。
姜荀缠绵病榻五日,终于还是去了,御医们战战兢兢地站在雨里头,根本不敢靠近。
姜姒整个人都恍恍惚惚摇摇欲坠,她竟然没哭,只是靠在谢方知的肩膀上,浑身都没了力气,闭着眼睛,很想这样睡一觉。
谢方知揽着她肩膀,也知道她如今的脆弱。
姜姒与姜荀兄妹之情,谢方知如何能不理解?正如他与谢银瓶一般。可如今正是风华好年少,偏偏送入那阴惨黄泉路。却不知姜荀在路上,走得是否舒坦。他见谢银瓶进来,也没多说话,只摆了摆手,暂时不说姜荀的事情。
姜老太爷也没想到,竟然又是一桩白发人送黑发人,整个人比姜姒也好不到哪里去,由此更加心灰意冷起来。
姜姒没心思去想别的事情,她只想起自己当年把姜荀从水里拉出来,他原本就不好的身子骨,就落下了病根,再也没好过,如今竟然去了。
朝野上下都被这世事无常所震惊。
原想姜荀乃是炙手可热人物,说病就病,说没就没,像是那鲜花在最鼎盛时候没了颜色,从枝头被人剪断。
出丧这一日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可转眼又有几个人记得?
谢方知叫庄闲好生查验过了一回,不过到底姜荀去世一事的原委,谢方知没有再跟姜姒说,姜姒是不是能猜到他也不去多想。都说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是皇帝宝座下面堆积的尸体呢?
杯酒释兵权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差的都是姜荀这样。
鸟尽弓藏,也不过如此。
谢方知要打算的事情还有许多,姜荀那一句话留在他脑海之中许久,不曾离去。
到底要怎么才能筹谋好一条后路,全身而退,显然成为了现在的谢方知需要考虑的问题。
不过萧纵到现在也还没有动手的倾向。
只是他跟姜姒都知道,屠刀就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
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萧纵特赐恩旨,叫众位大臣都往宫中去,姜姒也要进宫去,只是谢方知这里接旨,却跟寻常不大一样。
萧纵点了,带着萧化凡去,也好给太后这里逗逗乐子。
约莫,现在萧纵这年纪还没孩子,让太后心里有些不大高兴吧?
有个小孩子,兴许能让章太后高兴。
另一则,也是因为萧化凡的身份。
当初姜姒直接毒杀了缘,便是为了她不切实际的幻想,若那个时候让萧纵知道谢方知竟然还在背后偷藏了这么一个孩子,一个萧家的血脉,了缘如此不安分,又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多事之秋,不如直接绝了后患。那时候也正遇见她不大高兴,了缘就倒了大霉。不过原也没那么多的事可想可说,谢方知当时弑君,再闹了了缘的事情出来,几乎是必死无疑了。
而现在,虽萧化凡被看见了,可萧纵并没有对谢方知下手。
也或许,是因为那一日太后也看见了。
不管怎么说,萧纵已经昭告天下,不会再借晋惠帝之死对谢方知下手,那么谢方知就是安全的。
至于萧化凡,对萧纵而言,这是他唯一的子嗣,也不能过于轻慢。
这一遭进宫,却不知是不是要开始翻旧账。
姜姒心里忧愁,谢方知却镇定自若,只道:“进宫之后你只管与太后娘娘好生说话就是了。她原也不是会为为难人的人,更何况……她约莫会喜欢化凡的,那小子就是个白眼狼,不过还有些用处。大抵他们萧家出来的都是这样的人,一代接着一代都长歪了。”
“化凡是被我养歪了的。”
姜姒淡淡应了一句,又垂首下去,捡了一支素净的钗在手里,谢方知走过来,为她插发髻里。
姜姒清瘦了不少,可兴许是为着谢方知那一日的话,两个人倒是前所未有地融洽了起来。
两个人都是石头,婚后的日子总要渐渐磨,她如今知道谢方知对自己的心,谢方知也知道她对自己并非无心,这样也就够了。
男子多远钗环脂粉之事,谢方知却亲自给她描眉画眼,动作轻细。
姜姒便笑:“真不怕御史一本子参了你,回头叫你丢官。”
“谁敢参我?”
谢方知一勾唇,眼底浮出的那几分是不屑,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妄。
这一瞬间,姜姒忽然嗅出了几许不寻常的意味。
她抬眼看了谢方知很久,谢方知手指搭在她脸颊边,斟酌片刻,还是问她:“想报仇吗?”
或者,想要一种更安稳的日子吗?
人若不站在别人的头上,那就要被别人踩在脚底下。
这世道实则很现实,谢方知一直以为自己是可以与姜姒一起厮守终身的,可是摆在面前的事情太多。而他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他未必没有动过那样的心思。与其委曲求全,苟活一世,为什么不背负骂名,活得恣意一点呢?
两个人在雕窗妆镜前面对视,然后谢方知朝着她伸出手来,看了看外面沉沉暮色,道:“走吧。”
该进宫了。
姜姒是带着萧化凡进去的,其实萧化凡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也是个很有野心的孩子,一点也不像是小孩子,姜姒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但是她不问。她有自己的秘密,萧化凡也有自己的秘密。而天生冷血的人,本身不会有任何人与他结仇。
利益,应当永远放在感情前面。
萧化凡脸上带着笑,与姜姒一道进宫,随同诸位命妇一起拜见了章太后。
宴席上,章太后倒是没跟姜姒说几句,只是宴散之后,便把姜姒跟萧化凡留了下来。
章太后鬓边的发一下就白了几许,看上去很有一种沧桑的感觉。
她一下就老了。
“看着这孩子的模样,就像是看着皇上小时候的样子,倒是一下叫哀家想起从前了……”
从前也是在这样的深宫之中,她还是先帝的宠妃,与先帝约定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先帝爷有后宫三千,纵使她有千万般娇艳的容颜,也敌不过后宫花开花落几时不停歇,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过是自欺欺人。那时候,她唯一的寄托,也就萧纵一个孩子,可如今,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补偿她,竟然送来这样一个孩子。
说到底,萧纵也还是个孝子。
章太后是知道的,他容不得姜荀的存在,大事成之前,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事后呢?
萧纵心底,最崇敬那人,约莫还是先皇。
姜荀的存在,乃是萧纵心底一根刺。
章太后看见姜姒,便觉悲从中来,她招手叫萧化凡来自己的身边,看着他的脸,却不自禁落泪许多,原本要说的话都忘记了。
姜姒站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出章太后这样的女人,纵使有小半生逃出了这重重宫门,最终还是要回来。
在这种寂静又森严的地方,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