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回(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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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中午跟下午上两个小时课,上午语文,下午算数,布置的作业没有三四个小时写不完,而且不是背诵就是抄写,都是些没办法抄袭的干货。愁得两娃娃长嘘短叹,小脸皱成个圪出出。逃避是不现实的,无处可逃啊。惩戒的办法也是脑洞大开,花样百出,有只能看不能吃的好吃的,有背对背罚站罚背,有帮扶助推不力打手心,有互打屁股不力亲自打。男人迅速瓦解了两人的攻守同盟,两个不听话的皮猴子摇身一变成了勤奋好学的三好学生,乖乖地上课听讲,乖乖地完成作业,乖乖地接受惩罚,渐渐演变成互帮互促二人组,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岔口的生活平淡无奇,婆姨精心打理着两人的小窝,刘义理所当然做起了甩手掌柜,只一门心思干生活挣工分:“支书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推托,丈人家有什么难事,也是能帮则帮。”他感兴趣的如今只有两件事情:“一是念书,什么书都念,没什么太多讲究,反正如今自个儿就是个本本分分的庄户人。二是去农场找姐夫拉话,姐夫就是本百科全书,什么都会,什么都能讲得头头是道。”

沐生跟王凌到了农场以后,男人开课了。刘义每天晚上都去听课,晚上几个人关在屋子里,拉上棉窗帘,先听留声机的唱片,主要是英文广播剧,跟老上海歌曲,西洋经典音乐。男人专门录制了一些英文童话故事,做为教材,每天重复播放半小时,一月一录一换。晚上教的主要还是数学,由浅入深,一步步往深了教,一开始教的东西,刘义学起来很轻松,早早就回去了。一年以后,三个人就同步了,刘义开始把作业带回家,第二天白天空闲的时候做出来,晚上带去叫姐夫批改。男人给他列了个阅读清单跟作业,叫他回去慢慢念书,慢慢做题,不着急。休假的时候,两家人回城看老人,娃娃们自由玩耍一天,大人们忙碌一天。男人带着刘义干些担水、劈柴、打炭、买粮的体力活,顺便拉拉念书的心得跟疑惑。女人领着义子婆姨做点儿好吃的,把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这样的日子,虽说没什么动人心弦的事情发生,可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和和美美地生活,女人就觉得挺满足的:“平安是福,平静是喜。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年代,能有这份难得的平静,没人来惊扰,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人只要没太多指望,少了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想法,就少了许多纷争跟烦恼,生活反而变得纯粹起来。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理解跟兴趣过日子,出门干公家想叫你干的事情,关起门干自个儿想干的事情。只要没人揭发,只要没人上纲上线,一切都在沉默中循着既定的轨道前行,互不相干。”

这天晚上男人跟大家伙儿讲的故事是皇帝的新装。刚讲完,两个娃娃就吵成了一团。王凌急不可耐地说:“爸,你讲的这个故事是瞎说的吧。皇帝根本没穿衣裳,这不明摆着吗,谁都能看出来。那两个骗子肯定没有好下场,哪能把银子卷包跑路了。”沐生一脸自信地说:“姐夫,这个故事讲得是不太真实。皇帝没穿衣裳,他不冷吗,冷飕飕的,能感觉不到吗。再说,他穿没穿衣裳,自个儿感觉不是很明显吗,他干嘛要自己骗自己。”

男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觉得应该把这个话题深入一下:“你们俩能提出问题,这是个好事情。我跟你俩好好讲讲这个事情,听不懂不要紧,记下就行,咱明儿个再讨论。往后有甚事弄不明白、搞不清楚就说,咱一搭慢慢拉。人长大了,活得久了,会变得跟油瓮里的西瓜一样,又油又滑。我过去跟你们讲过一个故事,叫孔融让梨,还记得吗。”沐生说:“姐夫,我记得,就是说古时候有个大才子,四岁就很乖巧,很懂事,挑梨的时候,挑个小的,把大的留给哥哥。”男人说:“你俩觉得这个故事真实吗。”王凌说:“真实啊,我要先挑,也先挑个小的,把大的让给小舅。”男人说:“沐生,你说,凌子让梨,你咋办。”沐生说:“我不会要,也会挑小的,把大的让给凌子吃。”男人说:“你看,你俩兄友弟恭,让来让去,那这梨还咋分。”两娃娃面面相觑,不晓得咋办。男人说:“这个故事就是古人瞎编的。首先你俩看,古时候家里长幼有序,分东西,一般来说,哥哥先挑,轮不上孔融先挑,更谈不上让梨一说。其次孔融让梨的理由不成立,饭量大多吃,饭量小少吃,这个理儿本身就不对劲。对于稀缺好吃的零食来讲,不存在饭量大小的问题,只要好吃,大人小孩都能把一整个梨一口气吃完。在父慈子孝的年代,如果是普通的穷人家,好吃的往往留给小孩子,因为小孩子活得真实,会真实表达自己的意愿,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想法。小时候父慈,长大后子孝,这才是父慈子孝的本意。若要好,大让小,这是俗语,也是真话。再说孔融是谁,是孔子的后人,连兄友弟恭的本意是什么也不晓得吗。正确的做法是哥哥先挑,他后挑,把选择权交给哥哥。说句诛心不好听的话,孔融让梨,用心险恶,已经置哥哥们于不仁不义的境地。

孔融四岁让梨,这充分说明他太早熟了,已经圆滑、世故、油腻了,活得就象个小大人,不象个小孩子了。大人往往活得不真实。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个大人喜欢上一件不可能得不到的东西,一个大人心里认为最好的东西,比如说天上的月亮。现实生活中,这个成人如果是一个普通人,他往往会刻意淡忘这种喜欢,不会承认自己喜欢这个东西,甚至当这个东西消失时,他还会庆幸自己幸好已经淡忘这个东西,不喜欢这件东西了。如果这件东西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大概率也是无动于衷,心如止水,避之不及。这就是人不敢正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一套,说一套,做一套。

现实生活中,我们的言行是逐渐从众的,趋同的,逐渐失去自己的独立性,失去特立独行的勇气,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这种失去真实的现象,自有其合理性。本质上来讲,人们认知的世界本来就是一种意识投影,并不是真实的世界。人的思维中,只愿意相信那些想相信的东西,不符合自我需求的东西,人会自然而然地排斥。有句话说,谎言说上一万遍,那就是真理。如果身边的所有人都这么说,你大概率也会相信这件事情的合理性,而不会费脑子去思考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合理。

在人成长的过程中,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这种心理决定人越活越不真实。皇帝的新装为什么是世界名着,因为这就是世界的真相。在小孩子的眼里,世界是新奇的,也是未受干扰的,所思所想、一言一行都是自我真实的感受,纯净清澈。成年人的世界就复杂多了,站在大街两旁看热闹的群众,也许有人真的看到了皇帝穿着新装。也许有人没看到,但他告诉自己,既然别人看到了,那我也一定要看到,不能看不到,最后他也真的欣喜若狂地看到了。也许有人没看到,也相信别人也没看到,但既然别人说看到了,那我也跟着说看到了就好。也许有人没看到,也坚信人们都没看到,只是因为议论的对象是皇帝,他不愿意去说有没有看到这件事情,他相信皇帝不喜欢人们说没看到,他相信自己承受不了说真话的后果。

这就是人云亦云,这就是趋利避害,这就是人之常情,这就是人心人性。人们被现实压弯了脊梁,压垮了思考,已经不敢去想,去说,去做。大人物叫我们想什么,我们就想什么,大人物叫我们说什么,我们就说什么,大人物叫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至于谁是大人物,这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仅仅是大人物,决定个人生死荣辱的大人物。大人物说的对不对,做的对不对,那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仅仅是大人物,重要的仅仅是趋利避害。

活的不真实,也就活不明白。活不明白,也就不会有真正的幸福可言。人们仅仅是活着,为了活着。人活着,要想得到幸福,就需要活得通透,活得明白,活得真实。人可以趋利避害,可以人云亦云,可不能连皇帝有没有穿衣裳这件事情都没弄明白,那就太悲催了。你可以不说,但你得明白。”

两娃娃听得稀里糊涂的,都不晓得男人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要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只有男人自己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说这么多。

两小娃习惯了男人的莫名其妙,习惯了男人的精心管教,许多影响终身的习惯开始养成,无疑为长大之后的不凡成就打下了扎实的根脚。习惯了这种不近人情、近乎严苛的管教,两娃娃其实一天也在家呆不了多长时间,出门放飞自个儿天性跟小娃娃玩耍的时间越来越多。偶尓高兴过头忘掉了时间,没完成作业,男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发现。

男人没事的时候写了一篇寓言故事,叫公鸡与母鸡,晚上念给婆姨娃娃听:“一只雄纠纠气昂昂的花公鸡在院子里踱着六亲不认,不可一世的步子,气宇轩昂,花枝招展。一只灰头土脸的母鸡凑上前来,哥,你是世界上最英武不凡的鸡,我爱死你了。公鸡理都不理灰不溜秋、毫不起眼的母鸡,自顾自在院子里炫耀他的美,找美味的虫子下啄。母鸡跟在公鸡后面,毫不气馁,不急不躁地跟在公鸡的后面。一天天过去,公鸡习惯了母鸡的存在,兴之所致,就跟跟屁虫一样的母鸡欢好一番,舒展舒展自己的翅膀,释放释放自己的欲望,展示展示自己的威风。公鸡一天天在院子里踱步,他奇怪为什么母鸡不再时时刻刻跟在自己的后面了,只是隔一段时间才会出现,继续跟在公鸡后面唠叨。腊月到了,公鸡被宰杀上了桌子,母鸡还在院子里寻找她心中的英雄,可英雄已经再也回不来了。第二年夏天,又有一只雄纠纠气昂昂的公鸡出现在院子里,母鸡照样觍着脸凑上去说,哥,你是世界上最英武不凡的鸡,我爱死你了。”女人说:“瞎写什么,烧了烧了。”沐生说:“姐夫,你写的是啥,我咋听不懂。”王凌说:“爸,这只公鸡是只傻子鸡,这只母鸡是只流氓鸡,我都不喜欢。”男人很无语,第二天一起床,还是听婆姨的话,把稿子扔进灶火烧了。

几年下来,两个小家伙就开始自发自觉地看书思考,男人也就彻底放手了。他只是往回买各式二样适合小娃娃的读物、画册,不辞劳苦,带两人去上海过年:“一举两得,既回了老家,让爷爷奶奶见见孙子,也叫两个小娃娃开开眼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今亦然。”

男人在两娃娃大些后,不再教两人什么书本上的东西,就是在每天晚上,偷偷地给两娃念英文故事。王凌小的时候,临睡前男人也念,那时候他并不刻意解释什么,只是当做自个儿的娱乐活动,如今只不过是加了中文翻译,一个故事讲两遍。潜移默化,言传身教的作用是无比强大的,跟填鸭式的知识灌输不是一个养成体系,可无疑在这个特殊的时间段,效果是非常显着的。两个小娃娃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为念书犯过愁,什么时候都是游刃有余。也许这可能是无法复制的,两个小娃娃的天赋无疑也是不错的。

两兄弟的故事,男人每月添油加醋讲一遍,轮流叫两娃娃写故事跟心得。一年之内,这篇作文从二百字加到一千二百字。写完这篇作文,男人再不布置作文,而是叫两娃娃坚持每天写日记,想写什么写什么,想写多少写多少,不强求。

学校恢复上课以后,小两口跟老两口商量,还是把两娃娃放在了农场,白天上子弟学校,晚上男人辅导布置作业,第二天白天在校完成。这段时间,两个娃娃迷上了民间故事,童话故事,古今中外,只要能找到的都看。晚上睡觉前,男人隔三差五也凭记忆讲一些,女人听着也很感动:“海的女儿,青蛙王子,都太感人了。”这些故事连大人的情绪也会被调动,她不由自主就流下眼泪来。

农场里有工坊,偶尓男人也会带两个娃娃去工坊做些手工,给他们俩讲轮子如何一步步改变世界。他讲机械的力量跟美妙,化学的神奇与意义,拿着地图讲历史跟地理跟普通人生活的关联。比如丝绸之路,比如大航海,比如镇北。两娃娃好奇心很强,求知欲很浓。在城里头的时候,女人讲诗词歌赋,强子讲战争故事,两娃娃听起来也是津津有味。两人就象两块海绵一样,在知识的海洋里,汲取着各式二样的水分,品味着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体悟各种故事里,聚散离合的人生,爱恨悲欢的情感。两人在城乡之间穿梭,体会着人生百态,世间冷暖。跟同时代的娃娃们相比,他们俩还算幸运,没挨过什么饿,没受过什么罪。两人对人生的理解并不肤浅,这主要得益于那一个个故事潜移默化的熏陶。这些故事不仅仅会带来欢乐,也带来了思考。两个娃娃不知不觉中,就开始独立思考遇到的问题,思考如何去解决问题,思考一切不明白的东西,思考一切不清楚的答案,他们俩本身就是一部活着的十万个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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