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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深秋,济南的秋冬虽然算不得冷,但现在毕竟是深更半夜、又是湖边,罗敷的发梢上缀着沁凉的露水,连眼睫毛上都染上潮意,她拢了拢自己的广袖,感觉没什么用,又紧了紧自己的衣襟。
楚留香抬眸瞧她。
罗敷好整以暇,一只手托着腮,也瞧着楚留香。
楚留香叹息着摇摇头,忽然将外衣一甩,下一秒,这件普通的蓝色布衣就已披在了罗敷的肩头。
楚留香不是那种文人墨客诗中所钟爱的文雅公子,这男人高大强壮、宽肩窄腰,刚才罗敷拿楚留香当盾牌的时候就发现,她自己在古代也算是超出平均身高一截了,结果躲在楚留香身后的阴影中,居然连半根头发丝都露不出去,被堵得严严实实。
因而楚留香的外衣披在罗敷的身上,自然宽宽大大,一股暖意裹住了她。这暖意不仅来自于多一层的布料,更来自于这布料上所残余的、方才楚留香与无花过招之时身上散发的内劲与热力。
罗敷从衣襟处探出指尖儿来,拢了拢这衣裳,披得更紧了一些,一点儿都不客气,道“多谢楚香帅。”
她瞧了一眼系统光幕,楚留香的好感度依然是60,也就是朋友的层次。
她算是有点理解为什么楚留香会有那么多姑娘喜欢了。
这样一个英俊强壮、飘逸贵气的佳公子,偏偏还十分温柔细心、惯于照顾旁人。况且,他照顾人根本就不是为了献殷勤,只是骨子里的修养而已。
此刻就是个路人甲在这里,楚留香也一样会把自己的外衣贡献出来。
楚留香身着白色中衣,浑不在意,顺势坐在罗敷对面,手中折扇敲了敲桌面,温声道“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罗敷冲他笑了一下,道“我叫罗敷。”
“罗敷”二字,出自汉代乐府诗陌上桑,自古便代指色艺双全的绝代佳人,敢用这样两个字当名字、敢神态如此轻松自在的报出这样的大名,也足见她本人的自信与风度。
当然,这颊如皓雪、眸如墨画的美人,也的确人如其名。
换了平时,楚留香此刻必定要吟出一两句“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1之类的诗句来打开她的谈兴,可今日无花新死,尸体还平躺在地上呢此刻他当然没有那份儿风雅的心思。
他只是微微一笑,道“原来是罗姑娘。”
罗敷瞥了一眼无花的“尸体”,道“他死得倒是干脆。”
楚留香苦笑一声,道“他真是个奇怪的人,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龌龊无耻的事情,死时居然这样坦然、这样高贵。”
这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死。
罗敷腹诽一句,面上却淡淡地道“或许他根本就不认为自己做得有什么错,恶人即便后悔,也只会后悔自己没做得再隐蔽一些。”
楚留香叹道“只要做过,必定留下痕迹无花这样聪明的人,居然也不懂得这道理。”
罗敷“嗤”地笑了一声,讥讽道“他哪里不懂他还要把这痕迹著称书,拿在手上日夜欣赏呢。”
倘若不是那本日记,今日无花又怎么会这么容易露出马脚来呢
楚留香想到了罗敷扔来的那本千金方,不由好奇道“无花那本日记现在何处”
罗敷道“自然还在丐帮,在南宫灵手上。”
她面不改色开始胡诌“我是从我的朋友那里得知有本日记存在的,后来我跟踪无花一路从莆田少林寺来到济南,发现他随身带着个木鱼,一天要拿出来看三回,还珍之重之寄存在丐帮总舵,真是奇哉怪也,我只听说过剑客把自己的剑视若生命,却从没听过和尚会把木鱼看的这么重。”
楚留香瞧着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串,眼中也忍不住荡出一丝笑意,十分配合地接话道“所以你猜测,那木鱼当中必有乾坤,于是只是这么诈了一诈,却没想到真的诈出了他。”
罗敷点点头,道“不错好了,不说这个了,无花的尸首,你预备如何”
楚留香长叹一声,道“他虽然是个龌龊无耻的恶人,但既然已经死了,我当然不能瞧着他这样曝尸,一会儿我去棺材铺买上一具薄棺,将他入土为安。”
这可不行今天无花必须暴毙。
罗敷忽然扭头瞧了无花的尸首一眼。
此刻,无花已经褪去了不久之前被揭穿真面目时的狰狞与无耻,他闭上眼睛,神情是如此的平静温文,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
罗敷幽幽道“他虽然是个混蛋,还是最无耻龌龊的那一种,但那些被他引诱过的女孩子,却还有很多都在等着他回去,等着一个交代我想要他的一些骨灰。”
楚留香一怔,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2
无花固然是个该死的人,那些爱上他的女孩子们却是无辜的。她们一直相信着与无花之间的爱情,还在翘首等待无花的归去。
那么,又何苦非要把难以接受的真相告诉她们呢不若用一把骨灰给她们一个交代,好叫她们死心,哭过一场后,从此就可安安稳稳的生活了。
对了,这位罗姑娘方才含糊的说,自己是从一位朋友那里知道有一本日记的,或许,她正是为了自己的友人而来,正是为了给自己的友人讨回公道,才做出这样危险的事
楚留香见罗敷第一眼,只觉得这姑娘眸光特别的亮、唇色特别的鲜艳,笑声像是寒夜中燃烧的火,有一种泼辣的烈性。
此刻,他又觉得,她一定也是个很好的朋友、很温柔的伙伴。他来济南的这一趟,虽然失去了两个朋友,却又交到了两个很好、也很有趣的朋友。
楚留香微微一笑,主动提议道“无花曾说,水质本洁,奔流来去,人能脏水,水不脏人3,他虽是个恶人,但这话说得却很不错,不若将他的骨灰撒入大明湖,叫这无尘的水流带走他。况且,佛门本就有荼呲4的传统,火葬才是习俗,是我想岔了。”
罗敷掏出小手绢,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点点头说“你说的有理,那我们这就动手,送他最后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