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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杜峰位于普罗旺斯,是一座高耸的秃峰。它是法国境内阿尔卑斯山脉和比利牛斯山脉海拔最高的一座山峰。常年屹立于云端,在很远处就能看到它。因为它的周围没有其他山峰,或者说没有能与它比肩的山峰。多少年来,它就那样静静地、孤独地矗立在法国南部。
旺杜峰是研究不同气候带植物分布的天然实验室,随时准备供科学家、植物学家和对此感兴趣的爱好者前来观察研究。
由于海拔太高,旺杜峰的山脚和山顶差异特别大。山脚下生长着一些半木本植物,例如惧寒橄榄树、百里香;与山脚下茂盛的植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山顶上的荒芜,那里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被白雪覆盖,只生长着一些极地区系植物,这些植物的老家都是在北极。如果你想了解同一经线上由南到北的植物分布和特征,并不需要进行一次长途旅行,只需要拿出半天时间去攀登一次旺杜峰。你从山脚下出发,成片的百里香散发出芬芳的气味,这些气味让你感受到大自然的美好和旅行的快乐。百里香的叶子又小又圆,层层堆叠在一起,像是铺了一层地毯。在向上攀登几小时之后,你就会见到对生叶虎耳草,它们非常繁茂,远远看上去就像厚厚的垫子。这种植物还分布在北冰洋中的岛屿上,每年七月都会有植物学家登上北冰洋中的斯匹次卑尔根群岛上考察,它们在这些岛屿上见到的第一种植物便是对生叶虎耳草。在旺杜峰的山脚下你会感觉到像是在晴空万里的非洲,树篱笆中的石榴树上铺满了鲜红的石榴花,这种小花最喜欢的便是非洲的晴空;等到了山顶,你就仿佛到了格陵兰和北角的冰地。那里的碎石块中,生长着罂粟,它的茎杆被碎石块埋着,只留一朵艳丽的黄色花冠露在地表。这里的环境是如此荒凉,然而这朵花却是如此惊艳,攀登过旺杜峰的人一定不会忘记它迷人的身影。
我已经二十五次登上旺杜峰了,从来没有厌倦过,每一次都会有新鲜感。这种新鲜感正是来自那些反差鲜明的景象,那些本应该生长在不同气候环境中的植物聚集到这一座山峰上,这些景象令人迷恋。我还记得在1865年8月第二十三次攀登旺杜峰时的情景。当时我们一行八人,有三个人的目地是考察沿途植物,其余的人不过是想锻炼身体及好奇上面的风光而已。攀登旺杜峰非常艰辛,以至于这次之后,它们之中再没有人愿意跟我再去攀登一次。在他们眼中,仅仅是为了玩一下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甚至是要躺在床上好几天爬不起来的话,太不合算了。
如果你没去过旺杜峰,难以想象它的样子,那么我来给你打个比方。你试想一下,你用铺公路用的碎石堆起一个石堆,只不过这个石堆有点大,足足有两千米高。然后,你再把一些墨水洒到石堆的表面,用来象征森林,这样你就可以把这个石堆想象成是旺杜峰了。在旺杜峰的山体上,你会发现一些砾石,还会发现一些其他大块的岩石。继续攀登的话,你还会碰上一些小平原。这些平原大都是突然出现的,没有缓冲坡,也没有过渡地段。你可以在这些小平原上休息一下,为接下来的攀登补充一些能量。接下来的路非常难走,脚下全是石头,而且非常窄。这种糟糕的路况一直持续到顶峰,那里的高度是海拔1912米。旺杜峰上没有绿绿的草坪,没有欢快流淌的溪水,更没有百年大树。这里只有石头,数不清的石头。你走在上面的时候,脚下被踩碎的石灰层岩发出金属般的声响,就像踩到了一串风铃。滑落的岩石像是山上泄下的水一般,形成了旺杜峰特色的碎石瀑布。
我们登山的出发地点是旺杜峰山脚下一个叫贝杜安的地方。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做好了全部准备工作,包括与导游商量登山路线,检查登山装备,查看随身携带的食品。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大家便睡了。明晚就要在山上过夜了,所以,今天晚上必须要睡个好觉。尽管我知道登山前一晚好好休息的重要性,可是我从来没有睡安稳过。这也是我每次登山都特别疲劳的主要原因之一。所以我奉劝我的读者:如果你们想去登旺杜峰,千万别在贝杜安夜宿。否则的话,你面对的将是一些嘈杂的场面。包括有人无休止地扯着嗓子交谈,弹子球的撞击声彻夜不停,醉鬼把手中的杯子和酒瓶弄得当当响,酒后还要高歌一曲,一些铜管乐器“呜呜哇哇”的声音从隔壁的舞厅里传来,人们在这里尽情狂欢,想尽一切办法使自己不休息。试想一下,你在这种环境中住过一个星期之后,你能指望休息好吗?更可恶的是,我住的房间底下便是烤肉叉。那是为我们准备食物用的,它整整转了一夜,“吱吱嘎嘎”的声音让我一夜没有合眼。
我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天色逐渐发白。一头驴想尝试一下公鸡的工作,在窗前大声地嚎叫。大家都起床了,我也跟着起来,我觉得这一觉跟没睡一个样。向导牵来了牲口,我们把食品袋和行囊都放到牲口背上,让它驮着。此刻的时间是四点。伴随着向导吆喝驴的声音,我们出发了。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是骡子和驴子,特利布莱在一边牵着它们。特利布莱是这一带向导中最年长的,专门负责带人爬旺杜峰,我都亲切地喊他老兄。此时的天色还有些微暗,有的队员在借着微弱的光观察路边的植物,它们是我的同事,都是植物学家。队员们大多是在三三两两的交谈。我肩上挂着气压计,手中拿着铅笔和笔记本,跟在队伍的最后边。
我肩上的那个气压计原本是用来测量植物海拔的,最后竟变成了大家喝朗姆酒的借口。只要发现一种独特的植物,便有人喊我去测海拔,趁着这个空隙,大家都去喝一口朗姆酒。当时正是黎明前夕,山上很冷,所以大家便频繁地喊我测海拔,他们便趁机喝点朗姆酒。我知道后面的路还有很长,便不得不减少了测海拔的次数,催促大家快点赶路。
随着海拔的不断上升,气温越来越低,我们也感到越来越冷。开始时见到的一些植物种类也逐渐消失了。首先是橄榄树和绿圣栎;等到了一定高度,葡萄树和扁桃树也不见了;再往上走,桑树、核桃树和白橡树也消失了踪影,黄杨树变得多了起来。之后,我们进入到了一个植被很单调的区域。这是一个中间过渡区域,这里的海拔位于种植植物生长区的上线,但是还没有到山毛榉生长区的下线。在这里,你只能看到一种植物,那就是山地风轮菜。因为这种植物的小枝叶浸上香精油后,会产生一种辛辣气味。所以被当地人称为“培布雷达泽”,意思是“驴胡椒”。它还是一种佐料,可以撒到小奶酪上面。驴子身上的食品袋中就有小奶酪,队员们的眼睛不住地往那些食品袋上面瞅。我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大早上就出来爬山,到现在肯定饿了。我仿佛听到了大家的肚子在叫唤。
只有等到休息的时候才能吃东西。为了帮助大家暂时哄骗一下自己的肠胃,我传授给它们一个方法。路边的碎石上有一种植物,它在植物学上的名字叫“盾牌酸模”。这种植物非常矮小,叶子呈箭头形。我教大家用这种植物暂时充饥。看着我塞了满满一嘴的盾牌酸模,队员们都感到很好笑。可是,等他们尝试了一下之后,便争先恐后地去路边采这种植物。这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因为它的味道确实不错。
没过多久,我们便穿越了中间过度地段,来到了山毛榉生长区。最开始看到的山毛榉都是相互间离得很远,单独生长的。广阔的空间让它们的肢体得到了充分的舒展,下端的枝条都拖到了地面上。再往上爬一段就会发现一种小矮树,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之后,就会看到大片的山毛榉。此时的它们已经不再是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了,而是结成一片广袤的森林。对于任何植物来说,这里的生长环境实在是够残酷。脚下的土地是贫瘠的石灰岩,冬季里还要忍受狂风暴雪的摧残。即使是山毛榉,也有很多受不了这种环境。你会发现一些山毛榉光秃秃的只剩下一根树干,树枝不是被风吹断了,就是被雪压断了,有的甚至连根拔起,躺在地上。这片茂密的山毛榉树林远远看去黑压压的一片,就像是旺杜峰的一条腰带。穿越这片树林大约需要一小时左右,之后又会看到间隔很远的一棵棵山毛榉,跟走进树林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走进树林之前看到的是山毛榉生长区的下线,而现在看到的则是它的上线。此时嘴里嚼的那些路边植物已经哄不住肠胃了,我们得找地方准备午餐了。
我们选在了一个名叫格拉夫泉的地方歇脚。这里有一个浅浅的水潭,水是从远处用水槽引来的,这些水都是地下泉水,非常清凉。平时除了牧羊人以外,没人到这里来。山脚下此时还是酷暑,而这里的泉水却是如此清凉,水温只有7度,让人难以想象。我们将大桌布铺在地上,这块大地本身就像是一块色彩鲜艳的地毯,上面绣满了美丽的植物。我们的午餐非常丰盛:有加了蒜的一整只羊腿,味道清淡的一整只鸡,加了山地风轮菜佐料的当地乳酪,掺杂着肥肉丁和胡椒的阿尔灌肠,汤水晶莹的咸腌绿橄榄和油浸黑橄榄,白瓤和黄瓤的两种不同口味的卡瓦庸甜瓜,正在泉水中冰镇的饮料,最后是有助于餐后消化的洋葱蘸酱。怎么样?够丰盛吧!我那两位植物学家同行是第一次跟我攀登旺杜峰,他们被这些丰盛的午餐惊得目瞪口呆。随后午餐开始,大家纷纷加入到了这场食物消灭战中。
这场进餐如史诗般壮丽。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可能是因为太饥饿了,无论是羊肉还是面包,都是大块大块地往嘴里塞,彼此之间顾不上说话,噎住了就大口地喝饮料。照这个吃法,真不知道剩下的够不够明天吃。我嘀咕着:管他呢,先填饱肚子再说吧。饭后大家都躺在那里,一边聊天,一边惬意地打着饱嗝。在交谈中大家赞赏着准备午餐的人,认为他很有预见性,知道大家爬了一上午山之后肯定会非常饿,需要大量进食,而这顿午餐正是如此丰盛。之后,大家又开始对中午的美食品头论足起来,说着各自最喜欢的食物。有人说喜欢橄榄,有人说喜欢瓶装的鲜鱼,还有人说喜欢灌肠,最后他们评选出了最受大家欢迎的食物,那就是培布雷达泽乳酪。说完之后,大家躺在草地上晒起了太阳。一股股轻烟从人群中升起,那是他们在抽烟斗和吸雪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