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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小时候,我家在哈佛尔,我们并不是有钱的人家,也就是刚刚能够维持生活罢了。我父亲在外面做事,总是很晚才从外面回来,虽然如此辛苦,但是挣的钱不多。除了我之外,我上面还有两个姐姐。
我的母亲对这种拮据的生活感到非常痛苦。由于家里穷,处处都要节省,有人请吃饭是从来不敢答应的,以免回请;买日用品也常常是买减价的,买甩卖的底货;姐姐们的长袍都是自己做的,就是买那种十五个铜子一米的花边布,而且还常常要在价钱上与人讨价还价半天。
日子虽然艰苦,可是每到星期日,我们都要衣冠整齐地到海边栈桥上去散步。那时候,只要一看见海上有船向岸边驶来,父亲总要说他那句永不变更的话:“唉!如果于勒在这只船上,那该叫人多么惊喜啊!”
父亲的弟弟,我的于勒叔叔,那时候是全家唯一的希望,在这以前,他却曾经全家的恐怖的源头。
据说,他当初行为不正,很愿意糟蹋钱。在穷人家,一个人好玩乐是最大的罪过;在有钱人家,一个人好玩乐顶多算糊涂荒唐,大家总是会笑嘻嘻地叫他一声“花花公子”。在生活极其困难的人家,一个人要是逼得父母要为其动老本,那就是十恶不赦,那就是地地道道的流氓,那就是无可救药的无赖。于勒叔叔就是这样的人,他把自己应得的部分遗产玩乐得一干二净之后,还大大占用了我父亲应得的那一部分遗产。
于是,人们按照当时的惯例,把他送上了从哈佛尔到纽约的商船,打发他到美洲去生活。
我的叔叔于勒,一到那里就做上了什么买卖,具体的也不太清楚了。反正不久就写信来说,他赚了一些钱,并且希望能够赔偿给我父亲造成的损失。这封信使我们全家人十分感动。于是,大家都认为分文不值的于勒,一下子成了正直有良心的于勒。
不久,有一位船长又告诉我们,说我的叔叔于勒已经租了一个大店铺,做着一桩很大的买卖。
两年后。我们又接到第二封信:
亲爱的菲利普:
我给你写这封信,免得你担心我的健康。我身体很好。买卖也很好。明天我就动身到南美去作长期旅行。也许要好几年不给你写信了。如果真不给你写信了,你也不必担心我。我发了财就会回哈佛尔的。
我希望这样的日子为期不远,那时我们就可以一起快活地过日子了。
这封信成了我们这个贫困家庭的福音书,有机会就要被拿出来念一念,有外人来的时候,也总会拿出来给他们看。
此后,十年之久,于勒叔叔没再来信。可是父亲的希望却与日俱增。母亲也常常说:“只要于勒回来,我们的境况就会不同了。他可真算得上是一个有办法的好心人。”
于是,每星期日,只要看见大轮船喷着黑烟从遥远的海面上驶过来,父亲总是重复他那句永不变更的话:“唉!如果于勒在这只船上,那该叫人多么惊喜啊!”
每当这个时候,大家仿佛马上就会看见于勒叔叔挥着手帕喊着:“喂!菲利普!我回来了!”
对于勒叔叔回国这桩十拿九稳的事,大家还拟定了不少的计划,甚至具体计划到要用于勒叔叔的钱购置一所别墅。我不敢肯定父亲对于这个计划是不是进行了细节性的商谈。
那时,我大姐已经二十八岁了,二姐也已经二十六岁了。可是找不着对象,嫁不掉,这是全家都十分发愁的事情。
终于有一个看中了二姐,主动上门求婚。他是一名公务员,家庭不够殷实,但是看上去诚实可靠。但是我认为,就是这个憨厚的青年,之所以不再迟疑而下决心向二姐求婚,也是因为有一天晚上我们给他看了我的叔叔于勒的信。
这样的事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了,我们家赶忙答应了他的请求,并且决定在举行婚礼之后,全家到哲尔赛岛去游玩一番。哲尔赛岛是穷人们最理想的游玩胜地。这个小岛是属英国管辖的。去哲尔赛岛的路途并不遥远,乘小轮船渡过海,便到了。也就是说,一个法国人只要航行两个小时,就可以到一个邻国,看看这个国家的民族,感受一下这个不列颠国旗覆盖着的岛上的风俗习惯。
去哲尔赛旅行的这件事,成了我们的心事,成了我们时时刻刻的渴望,成了我们日日念叨的梦想。好在我们终于动身了。我们上了轮船,离开栈桥,在一片平静的好似绿色大理石桌面的海上驶向我们的梦想之地。正如那些不常旅行的人们一样,我们感到空气是那么的新鲜,心情是那么的舒畅。
忽然,父亲看见两位先生在请两位打扮得非常漂亮的太太吃牡蛎一种软体动物,身体呈卵圆形有两面壳,生活在浅海泥沙中,肉味鲜美。只见一个衣服褴褛的年老的水手拿着小刀,用力撬开牡蛎,然后递给两位先生,再由两位先生递给两位太太。两位太太的吃法很文雅,用一方小巧的手帕托着牡蛎,头稍向前伸,以免弄脏长袍;然后嘴很快地微微一动,就把牡蛎的汁水吸进去,牡蛎壳一挥手就扔到了海里。
显然,父亲是被两位太太这种高贵的吃法打动了,于是走到我母亲和两个姐姐身边问道:“你们想不想让我请你们吃牡蛎?”
听了父亲的话,母亲有点迟疑不决,我知道她是怕花钱;但是两个姐姐赞成。于是母亲有点面露难色地说:“我不想吃,我怕吃了烧心,你只给孩子们买几个好了,可别太多,吃多了对身体不好。”然后转过身对着我,又说道:“至于若瑟夫嘛,他用不着吃这种东西,男孩子可不能惯坏了。”
我虽然觉得这种不同的待遇十分不公道,但是只好留在母亲身边。我一直盯着父亲看,希望能有转机,看他郑重其事地带着两个姐姐和新姐夫向那个衣服褴褛的年老水手走过去。
我发现,我的父亲突然好像不安起来,他向旁边走了几步,瞪着眼看了看卖牡蛎的年老水手,就赶紧向我们走来,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两只眼也跟寻常不一样。他低声对我母亲说:“天呢!这个卖牡蛎的怎么这样像于勒?”
被父亲突然这么一问,母亲有点莫名其妙,就问:“哪个于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