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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山派是个猜忌成性的门派。
一见卓玑这副样子,其他弟子都退到一边,只做防备而不进攻。
这狗卓玑,怕不是想故意引我等上前与那少年厮杀,他好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他不动,我等也决计不动!
整个大厅陷入了诡异的凝滞,只有啾啾移除陷阱的窸窸窣窣声。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少年脸色冷下来:“还打不打?”
他这一冷,其他人的心也都跟着一冷。
钟棘还在等他们出手,结果一群人就这样畏缩不前了。他不由得敛起笑,瑞凤眼里镀上不耐烦的色泽。
沂山派弟子们眼睛快抽筋,疯狂给卓玑递眼色。
问你呢,还打不打。
卓玑咽了下口水,感觉额头上的汗水越擦越多。
打不打,他比谁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显然,面前这个少年是绝对的敌人,必须要解决掉。
可还有个未知的叛徒,也同样棘手。就怕他出手的一瞬间,那叛徒的刀也砍上了自己脖子。
卓玑嘴角一直抽动着,半晌没有吭声。
钟棘像是终于失去所有耐心,如啾啾第一次见到他那样,竖起三根手指。
“这样吧。我数三声,如果你们还没有决定好,那我就来杀你们。”
少年指尖不知何时沾了点血污,看起来愈发惊心动魄。
他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笑。
“一。”
卓玑又吞咽了一次。
不知为何,对上少年那双暗红色的眼睛,他毫不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不在于少年是否会追杀他们,而在于,他们都会被他杀死。
他真的只是一个筑基期?
可就算卓玑用洞察之眼看过去,那少年也确实只有筑基期修为。
这不对劲啊。
卓玑觉得自己小腿肚都在发颤。
“二。”
“卓玑师兄!”一位弟子终于忍不住。
卓玑闭了闭眼,狠狠定下神,心一横,咬牙:“打!”
话音一落,诸人便——
诸人并没有动作。
卓玑心里明白了几分,暗暗骂了声一群只会猜忌的狗逼,尔后一跃而起。
其他人这才跟着重新袭向少年。
少年也按下了第三根手指,犬牙愈发尖锐显眼,也愈发不怀好意。
“三。”
他笑了笑,突然一冲直上!
动作快得根本看不清,红影一闪而过,仿佛一只浴火的凤凰。卓玑心中骇然不已,好不容易从同伴的位置捕捉到一点钟棘的影子,然而等他回过头,那位同伴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
卓玑哪儿还顾得上叛徒等事,恐惧如同一只冰凉的手,爬上小腿骨,爬上肺腑,最后攥住他心脏,狠狠一捏!
他连呼吸都忘了,脑袋快要爆掉,双眼猩红,飞快移动,想要跟上少年的速度,却只看见一个又一个连声音也没能发出来的师弟从半空中砸落到地上。
就在这时,他视野中闯入了一个矮矮的身影。
有了!
卓玑眼睛一亮,仿佛从绝望中抓住了救命稻草,也不去追逐少年的身影了,宛如一道鬼影,不管不顾朝着少女扑过去!
打不赢那少年,难不成他还打不赢这少女吗?
太初宗是名门正派,门下弟子不会对同伴的死不管不顾。只要能够挟持这姑娘,只要能够挟持她——!
啾啾已经破坏到最后一个陷阱了。
陷阱是常见的咒术陷阱,有意思的是,这个陷阱连接的是一张灭灵符,啾啾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符篆。
它的功能和离魂阵差不多,不过比不上离魂阵霸道残忍。啾啾还蛮想把它纳入自己囊中的。
那么问题是,她怎么才能安全地拿到它?
迄今为止所有咒术陷阱的破坏方式都是提前触发,别无他法。可触发了,它就失去效果了。
思索的时候,她动作免不了停顿一会儿。
小姑娘小小只的,看起来又瘦又弱,而且才刚刚突破筑基期——少年的战斗,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明显她弱小不能打。
要抓住她再简单不过了。
卓玑嘴角的笑逐渐扩大,加快了速度,拼命想在少年追上自己前捉住她!
然而万万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得意,那看起来似乎毫无防备的少女突然转过了身,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和他四目相对。
卓玑眼皮狠狠一跳。
不知为何,那小姑娘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睛,下面埋着的深层次的东西,似乎比她的同伴——那红衣少年还要狂气,还要残酷,还要有侵略性。
怎么可能!卓玑慌不择路地将这个念头驱逐出去,他比她强太多了,金丹期和筑基期差了整整一个境界,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战斗力。他要杀她,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
他必须抓住她!
少女歪歪头,抬起手指。指了指。
看后面。
卓玑下意识转过头。
“砰——!”
一条粗壮的触须堪堪擦着他脸颊砸下,落在地上一位弟子的尸体上,顿时砸得血水四溅!
——不知何时,卓玑身后竟出现了个巨大的触手,形状非常不可名状,丑陋狂野,简直不像那个小姑娘会生出的能力。
触手上密布着许许多多的小触手和触须。
现在这些恶心的东西群魔乱舞似的,一股脑全部冲向卓玑。
“砰。砰。砰。”
一根接一根地砸下来,全部被卓玑闪避开,最后只能徒劳地砸在地上,给大理石留下一圈圈裂缝。
卓玑突然笑了,且大喜过望。
——她果然不强!
这堆触手看起来的确很唬人,攻击又狠毒又密集,全部带着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决心……可惜,在卓玑眼里——太慢了!
这应该是她最卓越的攻击速度了吧?
根本不够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喜之下,卓玑甚至没忍住从喉咙溢出笑声。
他太高兴了。
他能赢了!看到没有,这就是金丹期和筑基期之间的差距!叫你们招惹我!
两个熊孩子,接下来轮到我……
卓玑突然愣住。
那少女非但没害怕,反而淡淡地笑了,又指指他身后。
一个清浅却夺目的笑容,眼神漠然如雪。卓玑喉头滚了一下,心里生出许多不好的预感,近乎僵硬地回归头。
!!!
男人最后的视线定格在了那张灭灵符上。
他还是算计得太少,大意了。
原来少女的触手根本没想要绞杀他,只是将他这只惊弓之鸟赶入陷阱罢了。
他自己设置的陷阱,最终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年轻人……果然……不讲武德……”
卓玑倒在大殿地上,渐渐漫上黑暗的视野里依稀映入了少年红色的身影。
他放弃抵抗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
离魂阵,果然巨他妈疼。
……
金丹期修士身上的好东西比其他筑基期弟子多多了,钟棘却没有摸尸体的爱好,只是去了殿上的高椅盘腿坐着,看着啾啾搜罗。
“钟棘,你不要吗?”
少年斜斜托着腮,另一只手抠着椅子上的宝石:“我不需要——而且,尸体很恶心。”
他酣畅淋漓打高兴后,浑身上下都舒坦,声音里的焦躁不耐消失得一干二净。清澈下来的嗓音很像玉石冷泉。
啾啾将补充灵力用的丹药小心翼翼放进物品袋——这是她之前在某位沂山派弟子身上捡的。
只有这种最低级的袋子,才不带绑定功能。
像卓玑这种修士用的都是储物戒指等高级货,每次开启,还得放点他们的血滴上去。
收好了,啾啾抬眼看向少年。
他搞出来的尸体,他还嫌恶心。这人果然是个叛逆期男孩。
啾啾想了想:“之前,我看到你搜师姐的尸体了。”
“什么时候?”
“在试炼秘境里。”啾啾回忆,“你杀了焱宁兽后。”
少年大概想起来了,“喔”了一声,冷哼:“她不是第一次抢我东西了。第一次我忙着战斗放跑了她,第二次她还敢这样,那我自然要把之前的东西拿回来。”
原来还真有人不怕死,敢惹这暴躁小阎王两次。
啾啾点点头,觉得可以理解了。
过了一会儿,她直起身把储物袋放好:“我搜完了。”
“喔。”钟棘从椅子上跳下来,笑了:“接下来去正殿对不对?”
“不。”啾啾摇头,“地宫里应该没有修士了。”
“哈?”
“如果之前还有其他修士的话,他们应该很快就能赶来支援战斗,根本不需要这个人故意和我搭话拖延时间。我猜后来的两个金丹期修士都是从另一个营地临时赶来的。”
钟棘愣住。
啾啾用手指了下:“我刚刚破解阵法的时候,看见离魂阵里包含的建筑,除了这座偏殿,还有那边几座棚屋。我猜他们应该就把抓来的凡人关在那里……”
“都已经死了吧。”钟棘打断她。
啾啾一顿。
钟棘拧拧眉,眼里流淌了一闪而过的暗红:“因为真的很痛。”
啾啾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她基本也能猜到。
连小钟师兄都强调很痛,那就是真的很痛。凡人根本无法承受。
这人身体再好也不是怪兽,他也会难熬,他当时就是单纯在顶着剧痛咬牙厮杀。
“钟棘。”
“啊。”
“你乖乖坐在那里。”啾啾想起他上次给自己包扎得一塌糊涂的绷带,走过去,很自然,“把衣服脱掉,给我看看你的伤。”
突起一阵风,灌入大殿,将腥臭味吹得到处飘。
“……”
万万没想到,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身子竟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非但没有如她所言乖乖呆在那里,反而退开一步:“你想做什么?我才不要!”
一副反应过激的样子。
啾啾惊讶:“我帮你上药。”
钟棘以一种更惊恐的表情睁大了眼:“不要,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这点小伤,不上药也能好。”
明明肩膀上那个血洞都快看见骨头了。
啾啾没有表情,却很严肃:“你听话。乖乖坐好。快点。”
她口吻不自觉严厉起来,带着压迫感。
“……”
少年漂亮的瑞凤眼眨了好几次,终于心不甘情不愿似的,脱了衣服,别过脸,满目郁躁。
啾啾一愣。
钟棘身上的伤痕不少。
都已经愈合了,但还是能看出来其中几次伤得很严重,换作其他人,估计早就命悬一线了。
他身体简直不像修仙之人。不够光洁,不够无瑕。
啾啾想到他之前扔给自己的伤药——小钟师兄应该的确是不会疗伤法术的。就算外伤药也用得马马虎虎,可能大部分时候受了伤,就那样放着不管硬|挺过去了。
他是个标准的狂战士。
啾啾用刚刚搜刮来的灵液洗了他的新伤。
血已经止住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适应他这对伤口不上心的性子,他身体愈合能力还蛮强的,就是伤口有些脏。
灵液冲刷掉周围的污渍血痂,白皙的皮肤一点点重新露出来。
少年身体不算厚重,皮肤下肌肉线条比同龄男孩们要结实些,却恰到好处,秀气漂亮。
胸膛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然后在啾啾手放上去的时候猛地一僵。
“我不知道疼不疼。”啾啾说,“你乖一点哦。”
钟棘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脸别得更开。
少年如玉的皮肤似乎隐隐约约泛起了一阵绯色。
不知为何,啾啾觉得满屋血腥味中,又有水蜜桃的香味若有似无地传来,她不由得抬头看看下面的殿堂。
之前并没有找到任何和水蜜桃相关的陷阱,而且,大殿打得激烈的时候,那味道消失过一段时间。
钟棘突然开口:“害怕吗?”
“什么?”啾啾收回注意力。
那香味很奇怪,不单单勾起了她的食欲,还让她有些牙痒,心里生出一股烦乱,好像有把火在燎,又燎不到,只能无端惹来一些酥麻。
啾啾按下莫名其妙的感觉,把水蜜桃抛开,静下心:“什么?”
她又问了一遍。
钟棘这才回答:“我身体。”
为什么要害怕?这是她的第一反应。视线再落下时,她突然意识到,小钟师兄在意的是他身上新新旧旧的伤。
不愿让她看见大概也是因为这个。
“倒是不怎么害怕。”啾啾用手戳了一下,少年身子也跟着僵了一下。
啾啾垂着睫毛,感觉很奇妙。
她还蛮喜欢这种明明强悍的身体却被她掌控的感觉。
“这里是怎么受伤的?”她问。
“谁记得这些。”少年声音郁躁。
过了好半天,他又突然回答:“一年前,捕杀紫风兽时,被撕裂的。”
“这里呢?”她戳。
钟棘皱起眉:“大概几个月前吧,和一只桃花精打架,被它割开的。”
啾啾轻轻的:“紫风兽畏水,虽然身体坚硬庞大,但肚子那一块是弱点。用个水灵阵,再加个地转剑阵就能对付。桃花精和它相反,桃花精畏火,虽然动作灵活,但树干不能移动,用火灵阵和化灵阵就可以搞定。”
“谁懂这些。”钟棘极度不满,“下次你倒是陪我一起去啊。”
“……知道了。”啾啾点点头。
水蜜桃香味莫名浓郁了一些,啾啾给他上好药,又缠了好几圈织云锦,然后表情平淡地退开。
少年在她面前穿好衣袍,重新变回那副生机勃勃活蹦乱跳的模样。
其实钟棘问她害不害怕他身体,她是真的不觉得害怕,甚至意外的,连啾啾自己也没想到,她有一点喜欢这种带战损痕迹的强韧的少年躯体。
“现在我们去棚屋那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