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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就算不进行什么伪装,姜文远和山炳两人,也跟流民没什么区别了。
至于原因,自然是食物短缺,由于在宋州没能得到物资补充,又被宋州人追了一路,本就已经没有多少吃食的他们更是雪上加霜,虽说他们终于从宋州那片堪称魔窟的地方逃了出来,但也失去了最后的食物补给。
就现在他们俩吃的这些东西,还是因为刚刚跟那一队不知道是反贼还是官兵的人心善,舍了一些随身的干粮给他们。
理论上来说,他们或许可以拿钱买,但那也得让宋州人先把他们之前遗落的财货吐出来才行,更何况这边的物价本就高的吓人,尤其是日常吃食这方面,他们就算钱再多,又哪里禁得住这样的花销?
“人变成流民,实际上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在宋州境外游荡了几天之后,姜文远和山炳两人,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这一点。
没有谁一开始就是流民,人们也不会真就把自己当成流民,他们只是觉得自己偶然的遭遇了一些麻烦,不管是丢失了钱财,失去了亲属,亦或者被强盗占据了自己的家园——的确,他们的遭遇让他们痛苦,但他们实际上也相信,痛苦总是暂时的。
只要渡过这段难关,一切就都会再一次好起来的。
丢失了钱财可以再挣,失去了家园可以再造,失去了亲朋好友,这个比较麻烦,但时间终究会抚平一切伤疤。
“只要去到一个什么什么样的地方,我们还是能再有个家的。”
混在流民队伍中的姜文远和山炳,不止一次听到周围的流民们这样说着。
至于这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样,不同的流民都有不同的说法,但无一例外,基本都是他们想象中最美好的地方——但很可惜的是,这终究只是想象,现实则是,他们一辈子都到不了那个梦想中的地方。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
只因为吃的不够。
就像姜文远和山炳最初想的那样,出门在外只需要多带钱财就好了,至于更多的吃食饮水之类,一路上总能花钱买到——一个两个人这样想,问题是不大的,可一大堆流民都这样想的话……
人变成流民,实际上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没有谁一开始就是流民,也没有谁真就会把自己当成流民,同样,也很少有人真就会空着手就背井离乡,那个时候的他们手里还有些最基本的钱粮,起码最基础的生活还是能过的——当然,这些准备或许不多,可是只要苦一苦,忍一忍,熬到新生活开始,总是够了吧?
很可惜,不够。
背井离乡踏上旅途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没了收入来源,手中那点粮食,也总有吃光的时候,至于沿途采买……这就更不可能了。眼下到处都在收粮食,价格已经飞到了一个堪称恐怖的数字,就他们手里那点钱,够干什么的?
“流民越多,粮食越贵,粮食越贵,买不起的人越多,流民也就越多。”
姜文远和山炳两人隐约意识到了,某个诡异的怪圈正在循环往复,并且这个怪圈多少有点不合常理,要知道粮食越贵,种地的人也该越多才对,这样才符合常理,怎么最后变多的居然是流民呢?
“因为种地会被抢。”
这是流民们给出的答案。
事实上不是每个流民都会种地,只有其中的一部分才是老庄稼把式,他们之中还有更多城镇居民,这部分人在种地方面却是差了一些——不过就算是一窍不通,其实也是可以训练的,大伙携起手来,总是能给自己干出一片未来。
但是,这同样只能算是美好的幻想。
事实就是一旦有了收成,山贼们就会上门了,他们会挑几个人出来杀了立威,然后在其他人都吓得不敢动弹的时候,将所有收成都抢走,只留下一点喂鸡都不够的粮食,来让这些人继续种下去。
当然,如果为了安全,他们也可以选择托庇于那些拥有一定战力的坞堡帅,但那些本地豪族们想要的,其实跟强盗也相差无几。
他们终究是外来者,是流民,想要在本地立足,就必定会被本地各路人马盘剥。
当然,这个时候的他们还是有着愿景的,还是觉得自己能重新过回正常日子的,只要再熬一熬,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只要再熬一熬。
只要再熬一熬。
但人终究会熬不住的。
毕竟,人会饿。
如果说吃饱喝足能让人心情安定,能让人容光焕发,那么反过来说,缺衣少食就会让人憔悴不堪,让人心思不安——尤其是原本正常的穿衣吃饭,突然变成了需要拼上命才能得到,甚至拼上命都不一定能得到的东西时,这种不安感就会被无限放大。
曾经的美好愿景逐渐消磨殆尽了,不管什么宏大目标都已经消失无踪了,吃到下一顿,甚至吃到这一顿,都已经成为了最大的难题。
只要还有得吃,就还能活下去,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要吃点东西,只要命还在,一切总是能再来的,只要能吃到东西,其他的都是可以丢的。
于是,就算是面对高昂的价格,但只要能有这一口吃食,人们往往也就认了,但本就失去了收入的他们终究会坐吃山空,他们手里的那点钱粮终究是会耗尽的——于是曾经的商人取出了老本,曾经的书生卖掉了笔墨,曾经的手艺人卖掉了家伙式,就连老农都卖掉了自己的锄头和铁锨。
只要能换一口吃食,这些都是可以接受的。
“要不你们也把这棺材板卖了算了。”
几个流民围到了山炳和姜文远的身边,他们盯了这两个人很久了。
“虽然这玩意不值钱,但终究也是个木器,拿去给人当柴烧了,也能暖暖身子……”
“滚。”
正躺在大盾上休息的山炳只是微微睁眼,那杀过人的凶煞就已经将那几个流民吓退。
不管沦落到什么地步,他都不可能卖掉这盾牌的,手中的剑盾不止是他的武器,更是他最为亲密的战友。
也是最值得他信任的伙伴。
“你做得对,兵刃千万别出手。”
出去打探消息回来的姜文远在听到了山炳这边的事情后,果断同意了山炳的选择。
“虽然这样会有暴露身份的风险,但是兵刃无论如何都不能离手,平日里饿两顿也就饿两顿了,但只要兵刃在手,我们就还能有最后的办法。”
这所谓最后的办法,当然是黑吃黑,既然本地的各路人马非得给脸不要,硬是抬价,把他们给饿急了眼,他们也就没有惯着对方的必要了——是,在宋州的时候,他们的确是被打了出来,可两个百兵谱排了名号的掌兵使,若是铁了心想要抢劫,恐怕就算宋州那些坞堡,也来不及集结人手拦住他们。
“手里的兵刃就是我们最后的依仗。”
姜文远的脸色颇为不善。
“大不了杀人见血!”
“确实。”
山炳点点头,看向姜文远的眼神却颇显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