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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电梯门打开。
辛千玉快步走出了四四方方的电梯,迈着怒气冲冲的步伐往酒店房间去。宿衷跟在他背后,不紧不慢。可能是他腿比较长吧,跟着快步走的辛千玉也不显狼狈。
二人走进了房间,辛千玉便先解开了束手束脚的西装,露出里头穿的白衬衫。他急火攻心,身体微微发汗,衬衫贴着他汗湿的腰背,犹如画作。
宿衷看着这腰肢,就像是小孩子在看见了白花花的米缸,定要伸手摸上一把搅动搅动才肯罢休。
只是宿衷的手刚搭上辛千玉的腰,就被饱含怒气地拍开了——“啪”的一声打开了他的手,宿衷满脸错愕,像是犯了事而不自知的孩童。
辛千玉气汹汹:“你干什么!”
宿衷生平第一次见辛千玉对自己发火,不知如何是好,哑然站着,不知所措。
辛千玉也不记得自己要装什么可怜虫、小白花了,他指着宿衷的鼻子就来一套情侣吵架必备语录:“为什么给你发消息不回?”
“再忙也不能好几个小时不看手机吧?”
“我看你就是故意不理我的!”
“之前理都不理我,说去美国就去美国,还说什么我们工作互不干涉。现在咋又来干涉我的工作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牛逼?”
“你根本不在乎我吧!”
“你这个混蛋!”
这些话其实憋在辛千玉心里很久了,现在喷出来倒是爽快,但爽快也是一下子的,过后便是无尽的空虚。骂了一通之后,辛千玉便抄着手瞪着宿衷,等待宿衷的回应。
宿衷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那精密机器般的大脑居然也过载了,内存烧起来,脑袋发热,整个宕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傻愣在那儿跟根木头似的。
看着宿衷还是那个平静寡言的模样,辛千玉发觉自己刚刚一套组合拳全打在棉花上了。
你再怒火中烧、重拳出击有什么用?人压根儿不接招。就是你一个人折腾,伤心是你一个人的,寂寞是你一个人的,热恋是你一个人的,现在连吵架都是你自己一个人!
愤怒如火,平息如烟,辛千玉双眼发红,捏着拳头说:“你是不是根本不爱我?”
“我……”宿衷终于反应过来,开始要说话了。
“算了。”辛千玉别过头,“我不想听你说话。”
宿衷便安静下来了。
但宿衷也看出来辛千玉现在很难过,他便试图靠近辛千玉,想抱抱他,却被辛千玉一把推开。辛千玉瞪着圆滚滚的眼睛:“你别碰我!离我远一点!”
宿衷听话地走远了。
辛千玉却觉得自己更生气了。
两人间的气氛变得极为压抑,而沉默加剧了这种阴郁感。
轮憋气,辛千玉自认是憋不过宿衷。
宿衷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一动不动,跟乐山大佛似的,看起来能坐在那儿一千年不动弹都行。
辛千玉沉不住气:“你就没什么可说的?”
宿衷一脸无辜:“你不想听我说话。”
辛千玉怒而拍桌:“那你过来安抚一下我也好啊?”
宿衷更无辜:“你让我离你远一点。”
辛千玉气得银牙咬碎:“那么听话?那我让你跟我分手,你要不要听?”
宿衷怔住了,这刻的模样真十足十的石雕一般了。
辛千玉总算在宿衷平静跟大海似的眼神里寻到波澜了。
这好像是他们交往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宿衷能流露出情绪起伏的样子。
宿衷茫然,还带着失措,那样子——竟然让辛千玉觉得痛快。
“怎么了?”宿衷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虚弱。
辛千玉从未听见宿衷这样说话。
宿衷的声音从来都是平而冷,像是SIRI,只是音色更自然流畅一些。哪里有这样颤声说话的时刻?
能打碎宿衷这一份机械的平静,让辛千玉心中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成功感——然而,更多的确实心酸。
辛千玉觉得很心酸,为自己,也为宿衷。他其实不希望宿衷难过。
辛千玉平伏下来,用一种温和而不带感情的语调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们需要冷静冷静。”
“我不明白。”宿衷显得很无助,“你是真的想分手吗?”
辛千玉默然半晌,在宿衷无助的眼神里,终究是于心不忍,便说:“不是。”
宿衷立即松了一口气,如得了大赦一样:“不是就好。”
说着,宿衷又问:“那你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宿衷问得很认真,坐在沙发上挺直身体微微前倾,双膝并拢,拘谨得像一位向老师请教问题的学生。
辛千玉却没有耐心给他课外辅导,捏了捏鼻梁,说:“我也说不准。”说着,辛千玉又道:“我累了,想休息。你先回去吧。有什么等我这个项目干完了再说。”
“好。”宿衷站起来,“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宿衷就往门外走,只是他一步三回头,那依依不舍的样子完全没被辛千玉察觉。辛千玉自顾自垂头,陷入自我怀疑与自我感伤之中,完全没留意到宿衷看他的眼神。
翌日,辛千玉看着手机只有合作方的电话,而没有宿衷的来电。他自嘲一笑:唉,果然如此啊。
虽然这样,辛千玉还是收拾心情,和朱珠一起去AA协会签合同。
这次,上有怀德先生关照,下有吕蓓卡服软,合同很快就得到了签订,双方谈得很畅快。仿佛之前拦着辛千玉不让进办公室真的只是一场误会。
辛千玉工作顺利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宿衷耳里。毕竟,怀德先生自认为是卖了个人情给宿衷,辛千玉签好合同后,肯定会把消息告诉宿衷的。
宿衷知道后,淡淡道谢。怀德先生也发现宿衷这个人很冷的,但宿衷是陈先生介绍的,而陈先生所在的银行是AA协会的主要赞助商之一。那怀德先生自然会觉得宿衷的冷淡是可以接受的。
挂了电话后,宿衷仍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宿衷的助理汤玛斯和李莉斯关系不错,便告诉李莉斯宿衷看起来心情不佳。
“老宿心情不佳?!”李莉斯大惊失色。
“是啊!”汤玛斯也一脸惊讶。
宿衷心情不佳,确实是大新闻。
因为在汤玛斯和李莉斯等人眼里,宿衷这个人根本不可能存在“心情”这种东西。
他们公司不夸张的,分分钟几十亿上下,就算是资深的合伙人,也经常会随着市场波动而出现情绪波动,而这种波动是和市场的波动程度成正比的。但是,身为公司最年轻的合伙人,宿衷反而是最淡定的。他永远都是那个样子,挣了是那样,亏了是那样。别人夸他是那样,别人损他,他也是那样。
宿衷就是那样。
所以,大家开始私下调侃,说宿衷的AI算法那么厉害,可能因为他本人是最接近AI的存在。冰冷、准确,没有感情。
这样的宿衷,怎么会存在“心情”这种东西呢?
什么“心情不佳”,就更加是无稽之谈了。
然而,李莉斯却隐约觉得,宿衷确实是心情不好,而且很可能和昨晚见了辛千玉有关。
除此之外,李莉斯也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因此,在lunch-break的时候,李莉斯拎着三文治跑到宿衷办公室,笑着问他:“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嗯?”宿衷原本也没看李莉斯,听到李莉斯这句话,才将注意力分给她,“我……不清楚。”
毕竟,宿衷不觉得自己和辛千玉吵架了。但辛千玉的表现却相当怪异,用“吵架”来形容好像也不过分。然而,吵架不应该是双方面的吗?他自己没有跟着吵起来,应该就不算“吵架”吧?
宿衷以冷静客观的角度描述了昨晚和辛千玉争吵的内容,李莉斯听到后,眸光一闪,便笑道:“啧,没事,你别担心,不就是闹闹小别扭。”
“是吗?”宿衷很困惑,“可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没事,谈恋爱都是这样。”李莉斯用过来人的口吻说。
宿衷又问:“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提分手,过后又改口吗?”
这一点让宿衷十分介意。
听到“分手”那两个字时,宿衷感到心口一阵钝痛,那是一种陌生的、让人不适的感觉。他不愿意再经历一遍。
李莉斯便说:“这很简单啊,很多小年轻激动起来,都会拿分手当威胁的。就是想看你难过,逼你承认你在乎他。虽然很幼稚,但很多人都会这么做。”
“威胁?”宿衷愕然,“这居然是威胁吗?”
“难道不是吗?”李莉斯说,“你有没有产生危机感?”
“有。”宿衷干脆地承认,辛千玉说分手,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压力。那一刻,他确实是被威胁了,犹如刀被架在脖子上,只要辛千玉愿意将“分手”两个字收回,宿衷什么都能答应他。
李莉斯叹了口气,用老成的口吻说:“这可不行啊,这样的行为是不能被纵容的。你想想啊,要是他尝到了甜头,以后动不动就拿分手当威胁,你们倆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还有这种事?”宿衷很惊讶,同时也有些失措。
光听到辛千玉说一次分手,宿衷就那么难过了,他可承受不来辛千玉动不动说这个。
但李莉斯的话,宿衷也没有完全听信。
作为数据分析师出身的人,宿衷还是会多方面听取意见。
华尔街很多公司都设有专门的心理咨询室,里头有很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为员工服务。毕竟,这儿的工作压力是很大的,心理咨询也成了很必要的东西。
宿衷便去找心理咨询了。
——这还让心理咨询师吃了一惊。
毕竟,宿衷看起来是最抗压的人,谁也没想到他会找心理咨询师求助。
然而,宿衷很快说明来意,表示他工作没压力,就是想问问男朋友拿分手当威胁是一个什么样的心理。
心理咨询师反而觉得更惊讶:就宿衷还能有男朋友呢?
——当然,他很快就会没有了。只是后话。
宿衷做事一板一眼,既然辛千玉说了“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等我项目结束了再聊吧”,宿衷就不与辛千玉说话,而且一直等辛千玉项目结束。
辛千玉那边则觉得自己又陷入了单方面的“冷战”了。
在AA协会成功签约后,协会主席怀德先生还亲切地与辛千玉合影了。吕蓓卡在一旁看着,冷汗都要流下来,就怕辛千玉会跟怀德先生告状。与此同时,吕蓓卡又觉得很奇怪:看起来怀德先生好像和辛千玉很熟啊,那他签约应该很容易,为什么还专门找我痛脚逼我就范?
当然,吕蓓卡也不敢问,也不敢说。
她越发觉得辛千玉是不能得罪的,顺着怀德先生的话头,说不如以后都和辛千玉交接好了。这话说出口,等于是将辛斯穆踢下来。
辛千玉觉得吕蓓卡这样也挺不厚道,收了辛斯穆那么多钱,现在说倒戈就倒戈——不过仔细一想,吕蓓卡本就不是什么厚道人。只可惜辛斯穆投进去的钱了。
正如辛千玉所说的,能不送钱就不送钱,送出去不一定能回本,还是犯法的,多不值得。
怀德先生乐得卖人情,他又不认识辛斯穆,辛斯穆在他眼里就只是一个小人物。而辛千玉则不然,他是赞助商爸爸的朋友的男朋友——虽然听起来有点儿绕,但怎么看,天秤都该往辛千玉那边倾斜。
于是,怀德先生发话,给予玉琢集团考点授权之余,还要介绍辛千玉认识权威的教育认证机构负责人。也就是说,辛千玉能利用这样的资源帮助集团内部更多的学校获得权威国际认证。
这样的好消息迅速传回了集团总部。老爷子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毕竟,老爷子一直希望自家学校能有更高的国际认可度,旗下学校要多拿权威认证,是必不可少的工作。
辛斯穆也为了这个奔走牵线作出不少努力,没想到,辛千玉一周之内就把线给牵上了。
辛斯穆也苦笑起来,只说:“还是小玉命好。”
这句“命好”,特别有意思。
有心人一听,就能品出味来:辛斯穆这是觉得辛千玉本事不大,就是命好,有贵人相助呗。
老爷子笑笑,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命好是一切的根本。谁不希望项目交到一个幸运的人手里?”
辛斯穆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有点儿酸了,便微笑道:“是啊,小玉一定能带旺我们的项目的。”
“嗯,小穆,你也挺忙的。”老爷子道,“海外项目就交给小玉吧。他年轻,精力旺盛,能到处飞,而且又留过学,更懂得如何和外国人交流,你觉得怎么样?”
老爷子既然能开这个口,就是已经想好了。问“你觉得怎么样”,也就是客套客套,辛斯穆还能觉得怎么样?辛斯穆只能说好,并将海外项目拱手相让。
好几家具有全球影响力的教育认证机构都在美国,和他们打好关系对玉琢集团来说也是意义非凡的。此外,还有一些文化和教育方面的NGO可以帮玉琢集团提高影响力。怀德先生非常慷慨地带辛千玉参加了行业内部的聚会,让他去结交更多国际教育领域的大人物。
虽然,怀德先生说是和辛千玉投缘,觉得辛千玉机灵聪敏才欣赏他,帮助他。但辛千玉自己心里明白,这些机会恐怕都是沾了宿衷的光才得来的。
难道辛斯穆不机灵?不聪敏?不值得欣赏吗?
辛斯穆和AA协会打了好几年的交道了,也只能靠砸钱赢得吕蓓卡的支持。这几年下来,辛斯穆和怀德先生才吃过三五次饭,交情非常浅。
全球每年有几百万考生参加AA协会主办的考试。因此,全世界都有求着与AA协会合作的教学机构。在怀德先生看来,玉琢集团不过是全球几百上千家上赶着给AA协会送钱的机构之一。对辛斯穆,怀德先生自然是俯视的。
只是,辛千玉却不一样,辛千玉比辛斯穆的份量重多了。归根究底,因为在怀德先生眼里,辛千玉不是玉琢的人,而是M-GLOBAL的人。
从前,大家提起M-GLOBAL都竖起大拇指,听说宿衷跳去华尔街都十分歆羡,辛千玉对此还没什么实感,觉得不就是换了个工作地点嘛。现在,辛千玉总算切身体会到了M-GLOBAL的影响力——或者像阿晓说的“资本的力量”。
辛千玉也更加明白到,为什么老爷子一把年纪了还折腾公司上市的事。这年头,还是资本为王。
事实上,辛千玉知道自己是应该感谢宿衷的。因此,M-GLOBAL要办新宴会,宿衷叫辛千玉一起去,辛千玉也放下“冷战思维”,一口答应了。辛千玉问宿衷:“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怀德先生的?”
宿衷回答:“我的一个客户是AA的赞助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