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雨几番销瘦了(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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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末的天气,木香荼蘼渐渐落尽,灼红似火的石榴花末端也有了些焦黑的颓然之色,一时院子里蔷薇与合欢开得最盛,镶在满院滴翠浓荫中,仿佛一幅遍地撒花的翠锦。

日子也如这深院夏日一样的平静,绛树折了几枝合欢花插在窗下净瓷瓶内,色白如雪的瓶口捧出浅粉的花扇,像是美人玉面上的淡淡红晕。她打量了打量那花枝,转身向锦檀道:“今日不如就用这花做道糕点,既可安神,这花瓣一丝一丝在那上头瞧着也好看。”有红尾的蜻蜓从敞开的窗子飞进来,流连在花枝处。锦檀答应下,目光便又被那稳稳飞着的蜻蜓吸引住了,道:“看外头天气阴成这样,又有那么多蜻蜓,大概是真要下雨了呢……”

天气一直阴沉到傍晚,晚饭后天色暗下来极快,铅云低垂,隐隐有几阵低沉的雷声,却迟迟不见下雨。直到初更时分,忽然听见有噼啪的雨声。雨势上来便是不小,一下子洗尽了多日来的暑热,枕簟生凉。绛树起身去合上窗子,一道白光划破泼墨般浓黑的夜色,绛树忙转过身低头紧紧护住双耳。这一阵雷声倒不是太过刺耳,待得雷声过了,她转身将屋子里的灯烛一盏一盏点起来,直到房中比睡前还要明亮几分。她借着灯光看见镜中自己的模样,漆黑如墨的发丝披散在肩头,脸色却如身上的素色寝衣一样苍白。

绛树回到床榻上,拥着锦被抱膝坐着,紧紧捂着耳朵闭上双眼。她是很怕雷雨夜的,还是在很小的时候,有一次顶撞了母亲,母亲把她独自关在一间房里,让她摸黑绣完一幅图样。那晚的雨是那整个夏天里最大的一场,一下接着一下的电闪雷鸣,她颤抖着刺下一针又一针,手指上不小心刺出的血珠也一滴一滴染上了锦帕。黑暗中窗外树枝被风雨打出的声响像是夹杂着凄厉的哭叫声,小小的她缩在墙角,黑暗与恐惧却无孔不入地侵袭过来……

似乎隐约听到敲门的声音,绛树微微睁开眼睛,只觉得周围灯光都是模糊的。她摸一把脸上,原来是不知何时涌出的泪水,断脸复横颐。敲门声还未停,很轻却不曾断,在雨声里时而传来。绛树想了想,此处时常往来的人也不多,来的大概是锦檀。随手擦一擦脸上的泪水,起身去开门。

外头夜色如浓墨,大雨却激起朦胧细白的水汽,屋子里灯火通明,她看着来人,怔怔地不知该说什么。赵云立在檐下,见她只着寝衣,犹豫一下道:“姑娘这些日子以来不曾到这么晚还有灯光的,今日怎么还没睡下,可是有什么事?”绛树低下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只道:“没,没事。这雷雨声太吵,有些睡不着。”

还未及说完,豁然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映得庭院中一片雪亮,连雨滴在地上激起的一朵朵水花都看得分明,紧接着便是一声惊雷突兀地炸响。绛树心头一惊,抑制不住冲口而出的惊叫声,头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不经思考地一步上前扑进了赵云怀里。

赵云自然不料会如此,他也从未遇见过这情形,一时怔在那里。惟闻见她发间幽香,丝丝缕缕的仿佛缠绕到心上,于是神思一晃,终究抬起手轻轻拥住了她。她的身子在怀中微微发抖,历来只觉得她总是坚强倔强,这般软弱倒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手底下长发滑过指尖,像是清凉柔滑的春水,心中化开一片温软,开口已柔声安慰道:“没事的,别怕……”

这一声雷电很快也就过去了,绛树退开他的怀抱,低下头不免有些窘迫。赵云先开口问道:“姑娘害怕雷雨?可是因为这个才不睡么?”绛树略一点头,低低道:“让将军见笑了。”“哪里……”他看着她苍白的脸,似乎隐约还有泪痕,不知是怎么想的,脱口道:“若姑娘怕雷声,我先在这里陪姑娘一会儿可好?”话一出口,自己都惊讶于这唐突。绛树抬起头,略有些吃惊之色,然而她倒未拒绝,沉默了一下,便向门的一边让了让,道:“那么多谢将军了,进来吧。”

房里的灯都点着,绛树去倒上杯茶递过去,赵云抬手去接过,听她忽然道:“将军这里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原是他衣袖处不知何时划破了一块。他随口道:“大概是白天时在校场划到的吧。”绛树看着那一处划痕道:“看上去倒是不严重,这里也有针线,补上就是了,只是将军别嫌弃绛儿手艺粗笨罢了。”

赵云听了这话笑道:“姑娘说笑了,姑娘的绣工怎能用粗笨来形容?”绛树一面找着针线,故意玩笑道:“将军也不曾见过,怎知不是呢?”“我自然见过。”“嗯?”绛树微微一怔,疑惑道:“何时见过?”他顿了一下,半晌却道:“哦,也许是记错了。”

绛树便也不再问下去,取来了针线,两个人在灯下对面坐了。窗外的雷声似乎一阵阵要低下去了,然而针拿在手中,总又想到儿时那一晚。绛树下意识地咬着唇,浓密的羽睫在灯光下如蝶翼轻颤,虽然已极力控制着手上的颤抖,却仍是下不了针。

绛树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手臂上突然一暖。她睁开眼,见赵云的手轻轻搭在她臂上,其实并未怎么触及她。抬起头正碰上他的眼神,仍然是那样真心的关切,仍是没来由的熟悉,没来由的让她不敢直视。他轻声道:“还是改日吧,别勉强,小心伤了手。”

不知是因为这话还是他手心的温度,绛树心头蓦的一阵温暖踏实,心绪渐渐平静下来,道了一句“没事”便低头细细缝补起来。雷声渐歇,雨势也小了不少,疏疏地打着树叶,一叶叶,一声声,滴落庭前台阶上。窗外夜雨,房中挑灯补衣,倒很有些温馨之感,彼时不知是谁在模糊地这样想着。

赵云稍稍转过头,看见了窗台上摆着的瓷瓶里的花,枝上叶子悄然闭合,捧出粉扇倒是俏丽依然。他望向绛树道:“锦檀今日做的那点心,还有那天的木香花糖糕,可都是你的主意?我倒从未见过她何时这样爱用花了。”绛树想了想道:“合欢花安神,锦檀惦记着将军每日辛劳,我才那样教她的。”

“那么你……”他开口极轻,又停了半晌没继续说下去。“补好了,将军看着还满意么?”绛树收了针,笑着抬起头,“将军刚才是想说什么?”“哦,没什么……”赵云低下头去看了看那衣袖,上头就着补痕绣着一竿竹枝,一抹墨翠,苍劲风骨。他笑笑道:“果然姑娘的绣工就是很好的……”

窗外的雨声渐渐低下去,赵云站起身道:“想来不会再有雷声了,已经很晚了,姑娘还是歇下吧,我就不打扰了。”绛树才站起来,却被他拦着:“下着雨要凉些,姑娘穿得单薄就别出去了。”

绛树送到门边,待他走了,再躺回床榻上,心里已是平静下来了。默默听了会儿雨声,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自然是落红应满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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