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雌鲛不惜剖尾也要追求的爱,是何等的惨烈,又是何等的执着。即便是当年懵懂不识爱字的莲兮,也被稍许触动,一心期待这个故事能有完满的结局,期待她们能在解开鱼尾的束缚之后,找到羽衣下掩藏的一双人腿。以这一双腿涉水上岸,走向心爱的人,重归先祖们的生活。
只是,冥冥天道,又怎可能让违逆之人称心如意。
“剖开鱼尾之后呢?底下莫非还能长出一双腿不成么?”封郁听得心不在焉,问得满不在意。这总归只是一个传闻,结局好坏并无区别,顶多不过让这故事更精彩,又或者更俗气些罢了。
然则,大多雌鲛的故事,也只到这里。
那一件长在身上的游鳞羽衣,被剥下时亦不过是一张寻常鱼皮的模样,带着纵横的鳞络,还有残余的断鳞。
而在那之下,鱼尾仍旧是鱼尾,只是不再泛着粼粼的银白浅光,就此变作血肉模糊的一条长肉,如此而已。即便用纺锥刺得更深些,挑筋翻肉,从上至下地搜寻,直刺透到尾椎的另一侧,也找不到她们期待的那一双腿。流传在雌鲛之间的传闻,所谓鱼尾下的腿,这一无迹可寻的希望,是黑暗中一点微弱的光明。但为了这不切实际的幻想,心甘情愿殉葬而去的雌鲛,却数不可数。
划开鱼尾,剥下尾羽,拿着尖刃一般的纺锥,分筋拆肉,在血肉中不计后果地瞎划一气——从尾巴的末端,一路翻找到了肚腹之内。直绞得一条尾巴碎得肉泥一般模糊,直剜得自己肠穿肚烂,血肉横飞——也不愿意放弃这一点微茫的希望。
怀揣着日益刻骨的相思,每一只雌鲛都坚信着自己会是那万中无一的幸运儿,都坚信着自己的身体内藏着一双腿。她们前赴后继地重复着这疯狂的、近乎是自残的行为。却最终,每每落得失血而死的下场,直到临死前,仍旧是非鱼非人的丑态。
“这就是你说的,雌鲛数量稀少的奥妙?”封郁摇摇头,问得不屑。莲兮循着童年记忆,与他讲起的鲛人传说,听入他的耳朵,字字句句,实则与戏文无异。
不错,这一场戏直到结局,都了无看头,实在是无趣之极。
世间果然会有如此愚蠢的行为吗?
鱼尾下自然应当是鱼肉鱼骨,除此之外,又能有什么呢?小娃娃都晓得的道理,难道雌鲛却不明白吗?既然明白,便不该有如此荒谬的尝试。
那奇迹一般找回双腿的鲛人果然存在吗?想来不过是哄人罢了。莲兮早过了相信天方夜谭的年纪。
于是,那一日,她与封郁不过对视片刻,随即两人便将这典故一笑置之。犹如风过耳侧,转瞬便抛却脑后了。
不曾想到,最终,还是被莲兮一语成谶。
素茴身上的种种端倪,初时不过让莲兮疑惑,困惑之中她犹自难以置信。
直到最后一刻,那句话,仍是由封郁问出口的:“素茴姑娘,或许令堂曾与你稍许提起过,她的故乡她的身世是如何的?”
“何必问得拐弯抹角,”素茴手上一拽,将蔽体衣物都扯了个干净,张开双臂,笑得冶艳:“素茴从小体寒如冰,其实却并不畏寒。在我的手肘背部、双膝内弯,大腿深根之处,还有你们所见的腹脐之上,都生长着灰蓝色的鳞片。削断也好,拔下也罢,即便是连肉剜出,不用几日,这些异物又会在原本的地方重新长好。看着这个,两位想必也明白吧?素茴是鲛人与凡人产下的后代,是百年不老的怪物……”
他说得坦然,反倒叫莲兮无所适从。
莫非素茴的娘,正是那罕有的奇迹,正是传说中成功蜕尾的鲛人之一吗?
“我娘是南海鲛人,背逃鲛王在先,另嫁人夫在后,”素茴赤裸的胴体,在烛火的映照之下,光洁盈白有如塑像。她高举着手,毫不避讳地将长在私密处的鳞片展示给莲兮与封郁,一面淡然说道:“她一辈子活得惊悸不安,稍有风吹草动便像是惊弓之鸟,以为是被她背叛的丈夫,派人来捉她回去问罪。怕极了,却无人可以倾诉,歇斯底里起来也只能拿我出气。那女人半身残疾,看着柔柔弱弱,掐起人来,呵呵,倒是疼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