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 · 流年(四)(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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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15承担

“你怎么跑回来了?”小都拉开门,惊讶地看着一脸得意笑容的沈一白。

“来……看看你。”笑容凝固在沈一白脸上,越过小都的肩膀,他看向了屋里,“你,要搬家?”

客厅里,除了沙发和茶几,其余东西都已经蒙上了防尘布。

“你还真是妖精!这么躲,还是让你抓到了。”小都笑得有些牵强,侧身让他进来。

沈一白在屋里巡视了一圈,这才站定,看着小都,没有说话。

“我辞职了。明天就离开这个城市。所以,没有果汁,你凑合这个吧。”小都把一瓶庇利埃递给沈一白。

沈一白看看手里的瓶子,放在了茶几上一堆零食的旁边。

“上次见你,是半年前,你还和那个疯子在一起。现在呢?”沈一白仰头想了想,又看回小都。

“分手快一个月了。是我提出的。我也不想在这里做了,所以辞了职,换个地方。本想安顿好再告诉你,你倒先来了。”小都拍拍手,极力表现出轻松。

她知道沈一白想问什么,索性一口气先说了。

这个结局并不意外,但小都的神色和举止让沈一白隐隐觉得没这么简单。

沈一白拉着小都,把她按坐在沙发上,他自己则坐在她身前的茶几上,看着她。

“你说的对。如果我爱上的是鹰,就不该指望它能守在窝里。是我太贪心了。”小都叹了口气,把脸转向窗外。

山庄里的那十几天,果然是他们在一起最快乐的日子。

他们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一起。除了偶尔去散散步,大多都是呆在屋子里。

吃饭,睡觉,聊天,缠绵。

小都发现了让钟屹滔滔不绝的办法。那就是看着他的那些照片,让他讲照片的故事。

他们最爱挤在窗前那张摇椅里。

小都坐在钟屹身前留出的椅面上,整个人缩进他的怀里。

钟屹把电脑放在她的腿上,给她看他收藏的照片,讲他怎么去的这些地方,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拍的这些照片。

不看照片的时候,他们也会谈些自己过去的事情,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儿时趣事,糗事。

看得累了,说得累了,他们就这么相拥着,静静地听风,听雪,睡去再醒来。

小都也喜欢趴在桌边,看钟屹那灵巧的手指收拾、摆弄他的相机。看他如何吹去相机缝隙里的灰尘,如何擦干净镜头,如何清理保养皮腔,如何修理那些小毛病。

有时小都会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钟屹就把她抱到床上,自己也趴在旁边睡。

他们的日子过得就像是歇冬的农户。

不介意晨昏颠倒,只要睁开眼睛能看到对方就好;也不介意错过吃饭时间,反正钟屹包里有剩下的压缩食品,只要两个人可以在一起,没人打扰就好。

他们默契又疯狂地透支着现在,小心地不去触碰将来。

“他尽力了,我们都尽力了。”小都没有看沈一白,伸手去抓茶几上的莲朵。速度不快,但停不下来。

将近半年的时间,钟屹只接些不用离开,或者只离开几天的专题。不用出去的日子里,他会准备晚饭等她回来。他会洗碗,洗衣服,却不再洗照片了。因为他没有照片可洗了。小都也是后来在偶然中发现,他有时说的出去一下,其实就是开车在环城的高速公路上转圈,或是开到百多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出了高速就又马上掉头回来。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总是装得若无其事。

是小都逼他又开始旅行的。因为她不忍看着他如同困在动物园笼子的鹰般委顿,消沉。

钟屹试着调整过自己,也拒绝过小都的建议,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开始是两周,一个月,然后是两个月,三个月。每次出发前,钟屹都会紧紧地抱住她,紧得就像是他再也不会回来。而当他回来时,又总会多多少少带些伤,最严重的一次是将胳膊摔成了骨裂。

于是,小都开始越来越多地做噩梦,惊醒了就要一直坐到天亮。但她不能,也不忍劝他停下来。

在将近两年的时间,他们都在越发认真地和自己较力,直到最后的疲惫不堪。

“与其把双方都拖垮,在后悔,甚至埋怨里把感情消磨掉,还不如分手。留着遗憾和想念,至少还能保存些美好的记忆。”小都清空了巧克力,又开始去抓话梅。

“你,有没有试过和他一起走?”沈一白皱了皱眉,从零食堆上移回了目光。

他没有问为什么钟屹会同意,有没有再争取。因为他太了解小都了。

小都苦笑着摇摇头,“你看过他的照片就会知道,那些不是可以穿着比基尼转个身,拍张照,或是拿根登山杖,说说笑笑就能到的地方。那大多是连男人都很难忍受的地方。我去了,只会让他分心,给他添麻烦。也许更危险。”

“那你离开这里,要去哪儿?”

“先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调整一下。然后再做打算。”小都有些心虚地避开沈一白的审视,停下了神经质地往嘴里塞食物的手,“我,不想再听到他的任何消息。这样,我至少可以骗自己他一切都好。”

“不打算回家看看,或是去找我?反正都是散心嘛。”沈一白犀利的目光扫视在小都的脸上,身上,和他那温和的话语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分手,辞职,再适时地消失,他确定这些精心的安排是别有深意。

小都摇头,“等事情都安顿好了再说吧。我,不想给大家添麻烦。”

“这些东西,你以前看都不会看。”沈一白从零食堆里拎出几袋,举到小都的面前,“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现在吃的巧克力就太多了。”

小都一愣,顾不上辩驳沈一白,忙不迭地拿过手机低头查看着。

沈一白丢下零食,起身踱到窗前,两手狠狠地扣在窗台边沿上。

如果她没想好,就不会做这样的决定;既然决定了,现在就是劝,也没有用了。

放下电话,看着沈一白的背影,小都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不打自招。既然被识破了,她也不想隐瞒了。

这几个月来,她只是一个人,独自承受着这一切。没有和任何人商量,也没想过商量。因为,这是只有她自己才懂得的,才能做的决定。

“我不想强迫他改变什么,不想看着他被活活缠死。我自己能处理。”小都起身,也走到了窗前,“我试过了,可我舍不得!就算我不能给他完整的,最好的,但我至少能给他个将来自己决定命运的机会。在我心里,他已经是我的家人了,最亲的家人。这种感觉,你不懂的。”

“我是不懂!”沈一白生生停住了想砸在窗台上的手,长长舒了口气,“这个决定关乎一个人的一生,也许是三个人。你真的想清楚了?”

“可也许这就是生命的安排和意义呢?我不会用一个生命做筹码。这对谁都不公平。”小都慢慢地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么做挺傻的,再过几年,我可能就没有勇气做这样的决定了。可现在,我做不了别的选择。我不要求你赞同我,但请你,至少别再阻止我,指责我。”

“如果,你确定这世上只有这个男人能让你做这样的傻事,那就是劫数。早晚都会遇到,早晚都要错,只是出错和傻的方式不同而已。”沈一白无声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松开了握拳的手,“以后,与其想着当初怎么会这么傻,不如想想是什么让你甘愿傻过去。这样至少还能傻得快乐些。这比决定‘傻一次’要难得多。你有准备么?”

“事情永远不会等你准备好了再发生,不过,我会尽力的。”小都看向窗外,蜷曲的手指摩挲在窗台的木质纹路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沈一白牵了她的手,把她带回到沙发上,坐下。

“我和我的合伙人刚刚接了个欧洲的项目,接下来的四个月里,我们几乎都要在那边。我和合伙人各自有自己的工作助理,但我们有一个特别助理,简单说,就是大-内-总-管,我们不在的时候,事务所的事情都由她全权处理。可现在的特别助理到这个月底就要和她的新婚丈夫一起移民了。你能不能过来帮我?”沈一白还是坐在茶几上,定定地看着小都。

“不能!”小都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我这个状况怎么帮你?能帮多久?我不要……”

沈一白挥手,截住了她下面的话,“这个职位的工作是有些琐碎,要求也不太高,让你来做的确算是屈就。但这个人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也必须可靠,因为交到她手里的是我们的全部身家。我们现在没时间慢慢考察新来的人,所以我回来也是想找个信得过的人代替她。就算帮我救个急,能盯四五个月就行。到那时,我们就都回来了。”

“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不能接受。谢谢你。”小都拍了拍沈一白的胳膊,“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不想依赖你,不想让我的决定成为别人的负担。”

“在心理上顺从和放弃才会依赖。你做不到的。”沈一白把小都的手合在了掌心里,“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好吧,抛开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毕竟那边的环境会宽松些,各种条件也好一些,最重要的是,那边可以避免一些以后在这里不好解决的问题。我能帮你的也就是带你过去了。既然你决定承担,你就有责任准备更好些的条件,而不是只纠结在你自己所谓的独立和坚强里。你没有权利只为自己着想了。”

“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它的先不讲,带我这样的人过去,很可能会牵连到你的名声。”小都犹豫了。

从理智上,她认可沈一白说的是对的。但她仍是不禁感到诧异,状况的改变居然可以让她做这样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思考和妥协。她觉得自己太自私了。

“从很久以前开始,在我心里我们就已经是家人了。家人之间做这些,还需要理由吗?如果是我自作多情,麻烦你现在就告诉我!否则,就别再和我讲客套话。”沈一白低头看看自己的掌心,忽然笑了,“至于其它的,你未嫁我未娶,大不了我就认下个婚前那啥。科技这么昌明了,真想洗白还不是一张纸的事?关键是,以我沈一白的知名度,这个还上不了八卦杂志的头条。失望了吧?”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可以说出玩笑,让小都有些哭笑不得。但她明白他的苦心。

“那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呢?”尽管这听起来像是廉价的利益交换,可小都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特别助理的职责,帮我们看好家!还有,我们事务所正在上升阶段,设计业务是一方面,公众形象和公共关系也要着手提升了,这个是你的强项。至于其它的剩余价值嘛……”沈一白歪着头想了想,“在找到合适的房子搬出去之前,你要负责照顾我的起居。如果房间干净,饭菜可口,服务周到,我可以考虑不收你的房租。”

“那要不要说‘老板早上啦’?”虽然嘴上揶揄着,可小都知道,他这样安排是不想她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呃……你站在门口说就可以了,这个时候,安全第一!我们都要忍一忍。”沈一白故作惊讶地张大嘴,坏笑着眨了眨眼。

“谢谢你!”小都扯动嘴角,想笑一笑,但却忽然别过了脸。

小都也搞不懂,即使分手,她都能控制得很好,偏偏现在,为什么自己会流泪。

不是难过,也不是委屈,而是很久以来都没有过的轻松。

沈一白抚着她的背,静静地看着她,只是听凭她尽情地发泄。

16相望

“我要死了……”沈一白有气无力的声音从话筒里飘了过来。

“算上8个小时时差,你那里是早晨。又一夜没睡?”小都侧身挪到路边,让出了人行道位置。

“坐了一夜飞机,刚躺到我亲爱的大床上。”沈一白伸懒腰的声音哼哼唧唧传了过来。

“回来了?不是还有几天么?”小都拉了拉滑下的手包带,把散落在脸侧的头发拢到脑后,垂下手,抓住了还一直乖乖举着,等在那里的小手。

“你又折磨伊戈,我还能不回来?”沈一白的声音戏谑里有着埋怨。

“他又给你打电话了?”小都有些生气。

“不是!昨天我打给你,你在洗澡,他接的。”沈一白连忙解释着,“他都跟我说了。多大点事儿啊?”

“冲人吐口水还是小事?多亏是你家阮秋温良贤淑不计较,这要是成了习惯还了得?!”小都虽气恼,但还是尽量压低了声音。

“我女朋友哪个不温良贤淑?是阮秋把他的脸捏疼了。她一高兴,手底下就没轻重。我还经常受伤呢。”沈一白嘿嘿一乐,“行啦。他知道自己错了,跟我道了歉,还保证以后不会那么做了。你也别没完没了,他才多大?”

“那天说死不认错,怎么忽然这么乖了?你是不是又许给他礼物了?我苦心教仔,总被你一招破功!”小都有点悻悻的,这个沈一白总是有办法把伊戈搞得妥妥的。“对了,那个慈善晚宴的请柬给你拿到了。你心仪的大佬就在你旁桌。到时候,捐赠的事情就看你的了。”

“你真弄到了?爱死你了!”沈一白那边很是雀跃,“你怎么搞到的?你答应那个会长的求婚了?”

“比那个还惨!”小都叹了口气,“这周六,我要去抱玉净瓶!”

这个慈善基金会里有个社交老名媛组成的剧团,经常粉墨登场筹集善款,小都和为首的会长老妈很熟,这次疏通的代价就是又被拉了壮丁。

“哈哈,我带伊戈去看!”沈一白果然笑翻了天。

“你敢?!没有请柬了!”小都果断威胁。

上次伊戈去看了她扮演的玉兔,一个星期追着她找那个毛茸茸的尾巴。

“我替你带伊戈去上游泳课,行了吧?”沈一白顿时英雄气短,“我晚上去你那儿拿。”

“要不要给你准备饭?一个还是两个?”

“阮秋出差了,就我一个。娥姐已经把我的汤煲上了,好了给我打电话。我得先睡会儿。”

“知道了。我付她工钱,可她听你多过听我!”

“又抱怨?当心真变成欧巴桑!”

小都收了电话,低头发现伊戈正歪着小脑袋出神,“在看什么?”

“妈咪,那个叔叔在看我们。”伊戈小手一指。

傍晚的夕阳里,行人穿梭,小都搜寻了一圈,没什么发现。

“是什么样的叔叔?”小都蹲下身,看着伊戈。

“和沈伯伯一样高。”伊戈踮起脚,把小胳膊挥起来,示意着他力所不能及的高度。

这算什么提示?

“那是叔叔看你乖,喜欢你呢。”小都拿出纸巾,把伊戈嘴边冰激凌的残留痕迹擦去,又擦他的手,“沈伯伯晚上来吃饭,我们去买他爱吃的蛋糕,好不好?”

“我早知道了。还有我的礼物!我来选蛋糕!”伊戈得意地晃着头,抓着小都要走。

“等等!你要先答应妈咪不偷吃蛋糕上的马卡龙。”小都握着他的两只小手,看着他。

“可是,沈伯伯每次都让我全吃掉的。”伊戈委屈地嘟起了嘴。

“沈伯伯爱你,所以,每次都让给你吃。可沈伯伯自己也爱吃蛋糕上的马卡龙,你也爱沈伯伯,今天你让给沈伯伯吃,好不好?”小都用手指抬了抬伊戈的圆脸蛋。

在沈一白的调教下,伊戈和他一样,总是要把马卡龙再裹上奶油才吃。

伊戈抿着小嘴,纠结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乖,你要是今天和沈伯伯分吃马卡龙,明天,妈咪再买你最爱的巧克力蛋糕,放上两只马卡龙作为奖励!”虽然不赞同让小孩子吃太多甜食,但小都觉得是时候教他学会分享了。

“嗯。”伊戈使劲地点着头。

“好!一言为定!”小都和伊戈钩住手指,又摸了摸他的头。

“伊戈最爱妈咪!”小家伙乖巧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小都捉起他的小手,覆在嘴上,“妈咪也最爱你。”

握在手里的那双小手,像糯米糍般细嫩柔弱,但终究有一天,它们也会变得粗大,粗糙,让她再也不能捧在手里了。

小都又感到了心底里那种熟悉的酸楚。

已经初冬了,傍晚的风,湿润里夹杂着清凉,很是惬意。

一片疲惫的黄叶,躲过了台风,抵住了暴雨,却终于输给了时间,飘飘摇摇地跌落下来,被行人的脚步裹挟着,被风吹送,旋到了踟蹰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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