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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舜英家的新房酒宴定在腊月二十六,虽然时间上有点仓促但也没法子,因为明年二月田青林又要出门跑船去了。人间一般不会在正月里办酒席,选来选去只有这个日子。田青苗两口子不用说也来了,带着他们才半岁的儿子。李家人不用说又是浩浩荡荡大队人马,不过与李人一道来得还有出乎姚舜英意料之外的人,那就是侯三的外祖父母,原来他们是受侯三之托特来道贺的。
侯三和吴国贤都在今年的春闱中榜上有名。吴国贤是二甲第二名,侯三则是二甲十七名,两个人都被赐了进士出身。虽然吴国贤金榜题名整个启汶都争相传颂扬这一大好消息,可吴四太爷却对曾孙的名次暗自遗憾不已。你说状元榜眼不敢奢望,好歹也弄个探花呀。再退一步一甲进不了,你弄个二甲传胪也行,总算有个名头不是。可吴国贤偏偏是二甲第二,嘿,再前进一个名次多好。
姚舜英得知这一消息,很是替侯三高兴。吴国贤的高中一点也不稀奇,而侯三能考个二甲第十七名则是大大出乎姚舜英的意料了。这家伙起步晚底子薄,姚舜英就怕他考个三甲然后头上顶个同进士的帽子,这样就是进了官场都是矮人一等。与其做个同进士还不如干脆落榜来年再考。没想到人家不但进了二甲而且名次还这么靠前,姚舜英真是由衷地替他高兴。
两个人高中之后都给安排在翰林院任职,侯三不能回来,但特地派人回来报喜,而且特地给姚舜英写了一封书信,书中除了感谢之外也说起了自己的近况。当初侯三和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洪通的嫡女定亲的时候,他那位未来的岳母心里是很不舒坦的。原因自然是嫌弃侯三只是一个通房丫头生的庶子,配不上自己的嫡女。他那位岳父却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老早就瞄准侯三这个香饽饽了,因为侯三祖父只有他这么一个孙子。侯三跟嫡子也无甚差别,所以舔着脸上赶着跟侯家结亲。这回侯三高中,他那位未来的岳母对他的观感立马变了,甚至还半推半就地安排了侯三跟自家闺女见了几面。
从侯三的口吻中可以看出,他对那位洪小姐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不过是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然后祖父怎么安排他就怎么遵照执行罢了。两家人正在商量婚期,如果不出意外婚期应该在今年入冬。他在书信中难免要问起姚舜英的近况,说自己真想看到田乐仪小朋友的可爱模样。基于“师徒”情分。姚舜英回了一封书信,除了感谢对方给自己女儿的满月礼之外,还非常严肃地告诫了侯三一通。除了官场复杂小心应对之外还专门说到将来如何处理妻妾之间的关系问题,虽然侯三似乎不愿意提到李兴月这个人,但姚舜英还是以女性的立场谈了自己的看法和感想。
蓉娘得知侯三高中又订婚的消息,忍不住悄悄打趣姚舜英,问她后不后悔。说如果她当初不拒绝侯三,这时候哪有洪小姐什么事儿。姚舜英不客气地捶了姐姐几下狠的,说幸好自己当初没答应。洪小姐那位置自己一点也不羡慕,自己甚至有点可怜她。明明洪小姐自己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少女,可是要嫁的男人却是一个被其他女人“用“过的二手甚至三手四手货,一想到这里姚舜英都替她膈应得慌。她姚舜英很自私心眼很小,叫她跟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她绝对做不到。
收到侯三书信的时候因为田青林跑船去了。姚舜英正带着女儿住在李家庄。侯家报喜的仆人一到李家庄说出侯三高中的消息,整个李家庄全都沸腾了。一想到这么年轻的翰林老爷居然跟自己一块放过牛砍过柴一块光屁股在溪里边洗过澡,李家庄的人们就激动异常。侯三的外祖父母老脸乐成了菊花,一把年纪的人走路都带风。李兴月家的人也趾高气扬狐假虎威起来,特别是贾氏和大吴氏。说话的嗓门大得恨不能全李家庄的人都听见。
那一日因为要洗的衣衫很多,田氏挑了一担子还装不完,姚舜英又提了满满一篮子,婶侄两个一起去溪边清洗。到了那里一看,李兴珠也在洗衣衫。老吴氏两个月前跌了一跤摔断了腿躺在床上下不来地,孙媳妇伺候了一阵心烦了,越到后头越怠慢,老吴氏的身上都臭了也没人帮她洗澡洗衣衫。李兴珠虽然心疼可到底离得远,只能隔一阵来给老吴氏清洗一次。
姚舜英每每见到李兴珠心头就五味杂陈,因为不知道该跟对方说什么,她干脆假装没看到对方一般蹲下身子认真清洗衣衫。“啊,啊——哈……”可是她背上的田乐仪小朋友见到了新鲜人却兴奋异常,挥舞着小手冲李兴珠笑个不停。这样可爱的孩子谁能抵抗得了,李兴珠被逗乐了,忍不住跑过来在田乐仪的小脸上捏了捏。柔声道:“这妮子长得好看,性子又讨喜,真招人喜欢。哎,还是妮子好,哪像我家那个兔崽子,成日里跟个泥猴子一般,尽闯祸!”
人家主动来示好,姚舜英不好再装作没看到对方,赶紧笑道:“兴珠姐姐的儿子两岁多了吧,你这回来没带上他?”李兴珠摇头道:“那小子一身紧实的肉,大老远的我背着他还要急着赶路,太遭罪了。”田氏看了看李兴珠洗的那一大堆,叹息道:“兴珠啊,你这都是你祖母一人的吧,这么多啊。”李兴珠苦笑道:“可不就是,趁着我来给她老人家里里外外的全换了,衣衫帐子被褥什么的不就一大堆了。”
“兴前家的不……啊,那个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你看她也忙……”田氏话一出口方觉不妥,说了一半赶紧讪讪地住了口。“您说得没错,也不能怪她,您看我们家里里外外都要她忙乎……”李兴珠眼眶微湿,再次捏了捏田乐仪的小脸,继续挥舞着棒槌清洗被子去了。
“贾婶子,您这簪子是新买的吧,看那样式就知道。”溪对面贾氏背着一背篓青菜走了过来,一个跟她同行的妇人大声道。“你这眼睛还真尖,叫你瞧出来了。这还就是昨日才刚到县城的铺子里买的,你看我这玛瑙镯子也是昨日一块儿买的。”贾氏亮了亮手腕。“我就说,那样时兴的式样吴家堡的铺子里可没有卖的。您还别说,您戴着真好看。”那妇人笑着恭维。
“嗨,我这般年纪了还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这不侯三那小子高中了,这回京里来人报信,侯三特地叫他捎来了一百两银票给我们家零用。昨日咱们去城里钱庄兑换银子,然后大郎两口子非要给我买这个。我本来不想要,转而一想咱孙女婿好歹也是翰林老爷,太寒碜了不是丢他的脸,这才答应他们给我买。”贾氏笑得极为夸张。
那妇人道:“婶子真真好福气,既然儿子媳妇那么孝顺,您何不干脆买根儿金簪子戴着。”贾氏奋力一拍巴掌:“嗨,别提了,老娘愣是将那铺子里头的金簪子挨个儿戴了个遍都没中意的。反倒是这银簪子,我一插上来人家都说好看。”那妇人艳羡道:“是这样啊,真叫人羡慕。怪只怪咱们启汶这地方太小太偏僻,难得有什么真正好的东西,婶子下回呀干脆让您家月四娘从京里给您买来。”
贾氏白了那妇人一眼:“你当我不想啊,可你也不想想,侯三这进了翰林院当差,他家老爷子又是当朝宰相,家里头的事情那是一点也顾不上,侯三那嫡母又瘫在了床上,侯家那么大一座府邸都要我们月儿盯着,我这做祖母的哪里还忍心拿这么点子小事去麻烦她。”那妇人点头哈腰道:“是是,还是婶子心疼孙女。”
贾氏故作叹息状道:“我不心疼她谁心疼她。可怜我们月儿还那么年轻却要操那么大的心,一想到这个我这晚上都睡不着觉,你说我们月儿这命怎么这么苦哇。”那妇人道:“婶子这话说的,月四娘命算苦那咱们这些人都别活了!您那孙女呀,分明是咱们村里头命最好的妮子了!”
贾氏笑道:“那是,当初那算命先生给我们月儿批八字的时候就说了她是个大富大贵的命格,将来是要做官太太的。我儿媳妇还说一个乡下妮子这辈子哪能做官太太,骂人家为了骗钱信口蒙人。”那妇人插嘴道:“谁知道人家是铁口直断,准得不能再准了。”
贾氏道:“可不就是。所以说这人哪一辈子该有什么样的命那是半点也强求不来的。有些人当初可是成日里黏着侯三,她家的长辈更是放出话来,侯三就是她家的孙女婿,谁都不能抢,结果你看那些人的下场!还有的人说是满腹学问的才女,仿佛满庄子就她一个妮子最好看最厉害,可是最后还不是嫁给了一个乡下穷汉。”
她两个从溪那边说到溪这边,然后又蹲下洗菜。说得那么大声,不用说肯定是针对姚舜英和李兴珠。姚舜英暗自冷笑,这老家伙真是太搞笑了。贾氏这般指桑骂槐,田氏却气不过了,正要接腔却被姚舜英以眼神制止了。再看李兴珠,仿佛没听到一般只管大力捶着帐子。贾氏得瑟了半天,对手却一直不接腔,虽然得意到底还是有些无趣,洗完了菜只好不甘心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