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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殿内,十几双眼睛都看向了解缙。
震惊、狐疑、诧异不一而足。
任谁都想不明白,如此惊世骇俗的建言政策竟然是出自解缙这么一位大才子的嘴里。
废除实物税这点还可以理解,毕竟早在两宋商贸发达的时代有过部分先例可循,其中利弊也有可供参考的点,唯独这农业税,几千年哪有废的道理?
百姓种地交粮、按丁服劳这是几千年天经地义的事情。
建文朝已经废了丁徭,原因是国家有钱不差饿兵,百姓参与朝廷的工事赚取工钱改善生活环境,这一点都说得过去,但全面废除农业税,将来万一国家出现了马高镫短的情况,想要重新征,是不是会坏了民心?
“大绅提出来的,就让大绅讲一下他的想法和观点,咱们听听,然后发表各自的意见。”
大家伙虽然震惊,但并没有急着就拍桌子瞪眼,倒也都耐下心来听解缙将他的想法原原本本阐述了一遍,而后才沉思起来。
事关重大,这时候到没有人抢着开口说看法,还是杨士奇来点将。
后者看向了自己右手的夏元吉,说道:“维喆,你是主管财政、利税的,废除两税的政策可行与否,你怎么看?”
面对杨士奇的询问,夏元吉很显然一时也没有充足的准备,他端着茶凑在嘴边,但半天都没有喝上一口,最后又放了下来,摇头。
“废除农业税不可行,废除实物税倒是可以试试。”
这让不远处的解缙脸色有些不虞。
当了那么多年阁臣,这还是解缙第一次提出大国策,没曾想直接被夏元吉给否了。
“为什么不行?”
心里不服气的解缙敲了敲桌面,盯着夏元吉问道:“粮赋三十税一,有与没有并无悬差,明年山东粮库建好,朝廷做好粮价的管控,全面接受印度输粮,全大明老百姓就是都离开耕地从事手工业或副业生产,也没有饿肚子的道理,为什么还要把着这三十税一的粮赋不松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夏元吉叹了口气,看向众人说道:“印度非我大明国土,印度粮也不是我大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一旦废除农业税,推行粮价管控政策,持有大量土地的地主、地方官、宗族很可能会大肆兼并土地。
万一印度的盘崩了,国内的粮价就很难控制住了。”
皇帝才颁行士绅一体纳粮的政策多久,现在免除农业税,就相当于又让士绅阶级恢复不纳税的千古特权。
“当年定了阶梯粮税,地越多粮赋越高,百姓十亩地之内的是三十税一,地主、宗族的田赋却是二十乃至十五税一,为的就是让田产分户,抑制兼并。
而粮长的田虽然不需要承担额外粮赋,但地方的粮长要补亏空缺额,他们一样得不到什么便宜,所以这些年随着地方的繁荣,加之四川、陕甘陆续退耕,这才促进绝大部分的地主、粮长开始减持自己府里的田契,将更多的田卖给自家的佃农。
越来越多的半耕农变成了自耕农,实现了自力更生,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生活。
现在免除农业税,粮价又要波动,无疑助长地主们买地、囤地的兼并速度,这就牵动了国本,一旦出意外,社稷江山就会摇动,所以我不建议废除农业税。”
夏元吉的考虑具有相当高的前瞻性,也让在座众人纷纷点头。
国家的全面转产以及各行各业的蓬勃革新发展速度,还没到可以承担全国几千万农民转业的地步,所以农业税的存在是在保护百姓而不是朝廷为了那微不足道的征收上来的一点粮食。
现在大明一年粮赋也不过才两三千万石罢了,别说杨士奇这种视野高广的人物,就连一向小气抠门的夏元吉都完全不放在眼里。
开玩笑,朝廷这几年光烧都烧了好几亿,还在乎这两三千万?
西北光烧军费就烧了四年,哪年不是上千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和几万车络绎不绝的粮车?
印度的黄金、日本的白银就向那所谓的水泵送水管,源源不断的输送进大明的国内,银行发了疯的吸存印铜票,给贵金属货币兜底,保障铜钱的购买力,如果国内的生产力不能快速进步的话,大明就该从吸纳外界金银变成对外输送金银了。
“保持国内现行稳定是大事、正事,陛下书里面说过,稳定压倒一切,动农业税之前要做好充足的调研和准备,这个准备可能需要十年甚至二十年,保证各方面都没有问题之后,才能废。”
这个时候,又是许不忌的开口表态,支持了夏元吉的看法。
“废除长达几千年的农赋,对百姓来说可能会使他们欢天喜地,载歌载舞,会让他们连着很多年供奉提出这项政策之人的长生牌位,但等将来出了问题,这条现在的良政就变成了苛政,甚至是暴政、虐政,稳定就不复存在了。”
在夏元吉和许不忌纷纷表达反对意见后,其余各部尚书在仔细考量后也是摇头,不支持解缙的这项提议,这个场面也让杨士奇有些失落。
“既然大家都不同意,那粮赋的事暂时不废,实物税取消,具体怎么取消,以何种方式替代,维喆这边怎么想。”
杨士奇不是王安石,他没有壮士断腕的勇气更没有一头撞破南墙的豪气,硬要以一己之力推动一项事关全国几千万百姓的国策,虽然他很想拿出内阁首辅的权威,一力推行,来让自己的名字刻进青史之中,但就如夏元吉所说。
万一将来出了问题,怎么办?
荀孟之变的遗祸波及了大宋几十年,一场变法,导致了几百次地方起义,这个锅,到底是王安石来背还是司马光来背?
起码就杨士奇来想,他不愿意也背不动这口大锅。
“废除实物税,改由现银折抵这事不难操办。”
夏元吉驳了解缙第一项提议,对于这第二项倒是持肯定意见:“前两年为了鼓励民间家庭作坊和自营生产,陛下停了生产的课税,只征交易卖出后申报的商业税,就已经为废除实物税打好了基础,现在咱们顺时推行,也只能算是稍微激进一步罢了。
为了不出现百姓因要缴纳现银实赋,而不得不仓促卖出货物产生亏损这种情况的发生,我建议等明年内阁先向陛下汇报,议定指导价政策之后推行废除实物税,同时按照各省的情况酌定一个宽限期。
比如说浙江、福建两省买卖实物变现相对容易,可以给十五到二十天的容时,只要在这个期限内缴纳等额的现银或银行铜票就可以,而云贵、辽东买卖货物可能会比较困难,咱们可以给三十到五十天的容时,不至于让百姓仓促低价卖出而吃亏。”
夏元吉是真稳啊。
杨士奇微微闭上了眼,说来说去,这两条政策在夏元吉这里全给否掉了。
等明年跟朱允炆议定指导价政策后在顺势废除实物税,那这项政策的功劳还能记在内阁头上吗?
毕竟朱允炆一回京,杨士奇都打算递交辞呈了。
“指导价政策不定,实物税就不能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