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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重渊紧握着手里的书,垂眸看向自己的腿,这双腿曾经行过万里路,而今却一丝感觉都没有。
不会疼。
也走不了路。
不是没想过法子,以他的势力,就算把天底下所有的名医都找过来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可无论是宫里的太医还是民间的名医,所有人看到他这双腿的时候。
都只是摇头。
然后留下一句,“若是那位柳老先生还在就好了。”
经此大半年。
他早已不抱希望。
断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反正他本来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废人,就这么待在这四方院落,一方天地之下,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虽然心中是这么想的。
但心里总归还是有一抹期望,一份期待,期待着自己有一日可以重新站起来。
而如今,如今有人亲自把这份希望重新捧到他的面前,和他说,“你有机会重新再站起来。”
若说不激动?
这是不可能的。
没有人想永远坐在轮椅上,行坐都得靠其他人,他向来骄傲,又怎能允许自己借由他人的手?
“属下这就找人去寻那位柳老先生。”庆俞收敛脸上的激动,沉着嗓音说道。
手掐着自己的膝盖,陆重渊没有拦他。
等到庆俞和李大夫先后出去,陆重渊仍旧没有抬头,坐在轮椅上,低头沉默着,他那两片弯翘又浓密的睫毛在轩窗外头太阳的照射下,投落成两片阴影。
他转头。
看向落在西边轩窗下的一只美人花瓶中。
那里插着几株桃花,是前几日萧知亲自替他摘的。
他曾经应允过要陪她去看桃花。
若是他的腿好了,就可以牵着她的手一同走在桃林之间,她若是累了,他还可以背她,他还可以带着她去骑马,他年少时曾经四处飘荡,知晓这京中有无数处美景。
他若是能站起来,若是……
就可以带着她一处处观赏。
两刻钟后。
庆俞回来,他脸上的情绪已然变得沉稳,可那双眼中却还流露着几丝激动,进来的说话,他看到端坐在轮椅上的五爷,虽然还是沉默着没有说话,但还是能看出他今天的心情是很好的。
想必五爷得知这个消息也一定很开心。
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个笑。
走过去,同人道:“五爷,事情已经办妥了。
陆重渊此时已经恢复如常,闻言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想起萧知,他翻书的动作一顿,问道,“夫人呢?”
“夫人她……”
庆俞听到这番话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如实答道:“夫人今日又出门了,至今还没有回来。”话说完,察觉到五爷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他沉吟一会,低声问道:“可要属下派人出去看看?”
这段日子,夫人出门的次数实在是有些多了。
陆重渊抿着唇,没有说话,他修长的指尖落在书页上,眼皮微抬,朝桌子上摆着的糖果盒子看去,这是半个月前,萧知给他带来的,如今吃了已有小半。
他能够察觉出萧知这段日子的情绪是有些不对劲的。
开怀有之。
怨恨有之。
尤其是夜里,她半梦半醒之间,嘶声的哭叫。
她很不对劲。
而这种不对劲,已经延续快有半个多月了,比以前还要来得明显。
庆俞一直不曾听人答,便又轻轻喊了他一声,“五爷?”
“不必。”
陆重渊收回落在糖果盒子上的目光,继续低头翻起了书,“她若想同我说,总会说的。”
她若是不想。
他这样遣人跟着,反倒惹她不快。
“还有……”
陆重渊伸手抚向自己的膝盖,停顿了一瞬,才继续说道:“柳述的事,先不要跟她说。”
他知道萧知比他更在意他的腿。
若是说了。
人不在,或是没成功,反倒让她空欢喜一场。
“……是。”
而此时位于千秋巷的一处民宅内。
如意守在外头,屋子里没有开窗又紧闭着门,使得光线有些昏暗,可还是能够看到几个人的身影。顾辞坐在右边的位置上,而萧知此时却伏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怀里。
她先前已经哭了一场,这会眼眶还红得厉害。
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是柳述。
柳述是今日才回来的,一路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原本是想来和顾辞商量夏国的事,却没想到推开门竟然瞧见一个陌生的少女。
就在他变脸,以为顾辞出事的时候。
这个陌生的少女竟然直接朝他跑来,扑到了他的怀里。
看着怀里的少女。
见她已经停止哭泣,柳述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这个徒儿以前最是坚韧不过,如今却哭成这幅样子,有些怜惜的抚了抚她的头,道:“未曾想到,你竟有此机缘。”
死而复生的事。
他以前也只是在一些志异精怪的小说里看到过。
说完。
他一边抚着她的头,一边又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好了,哭得跟个小花猫一样,还不去洗把脸?”
萧知红了脸,倒是也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就起身往外走去。
由如意替她打水洗面。
顾辞和柳述望着她离开,眼中都是一样的温柔,等看不见她的身影后,两人才收回目光。
“老先生辛苦了。”顾辞替人倒了一盏茶,“让您老人家如此颠簸,实在是……”
“好了,我们之间就不必再说这些了。”柳述摆了摆手,示意无事,“当初若不是王爷,我也活不到现在,如今永安王府出事,我也只能尽自己所能。”
“当初徐妃一事,本就与您无关。”顾辞叹道,“父王也只是不想牵连无辜的人。”
说起旧事的时候,两人沉默了一会,又过了一会,柳述喝了一口茶,等到喉咙渐润,这才同人说起夏国的事,“我此次去夏国,发现夏国的情况也不妙。”
早在柳述回来的时候,顾辞就已经猜到了。
夏国一行,若是柳老先生能得见外祖父,回来的时候决计不会是这般风尘仆仆的样子,他心下隐约能猜出一些夏国的情况,只是具体如何却不得知。
抿着唇,他低声问道:“可是外祖父出事了?”
“去年,你外祖父得知你母妃一事,一气之下就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就中风了,这段日子,朝政皆由……”柳述望着顾辞,沉声道:“晋王看管。”
“怎么会是晋王?”
顾辞惊讶道:“夏国早就选了储君,外祖父出事,理应由代王看管才是。”
晋王是庶出。
而代王与他的母妃都是正宫嫡出,也是外祖父最为疼爱的儿子。
难不成……
顾辞脸色发白,就连撑在桌子上的手也握成了拳头样子,“舅舅他……”
“代王出事了。”柳述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我在夏国打听过,说是代王有一日醉酒,轻薄了一位新进宫的后妃,被旁人抓了个正着。”
顾辞一听这话,拍案站起,厉声道:“混账!”
他很少有这样动怒的时候,更别说这样口出恶言了,沉着一张脸,双手紧握成拳负于身后,“舅舅心性温和,自从舅母去后,更是不近女色,没再纳过一个女子。”
“他怎么可能……”
柳述望着他,语气沉沉地说道:“传言那个后妃和仙逝的代王妃极为相似。”
“什么?”顾辞呐呐。
许久之后,他像是失魂落魄似的,重新坐了回去,“我不信。”
纵然事实如此。
他亦不信。
柳述也不信,可有些事,世人已信,便很难扭转乾坤,如同永安王府的事,所谓的证据确凿蒙蔽了世人的眼,又如同当年的他,被人构陷,成了宫廷争斗中的废棋。
叹了口气。
他那张脸因为太过悲愤的缘故,终于显现出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老态。
“长卿,你打算如何?”他转头看向顾辞,问道。
顾辞闻言却迟迟不曾说话,他靠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良久才睁开眼睛,说道:“我要去一趟夏国。”如今大燕已没有可以轻易信任的人了,想要洗清冤屈只能从夏国入手,何况如今外祖父和舅舅形势危急。
无论如何。
他都必须去一趟。
“可你的身份……”
柳述皱眉,“要出去谈何容易?”
顾辞手握成拳,声音沉重,“再难,也得一试。”总不能在这边坐以待毙。
“老先生……”顾辞还要再说,目光却看到站在外头的萧知,她原本脸色因为团聚还噙着的笑容此时像是僵住了一般,他心下一惊,声音也有些收紧,“阿萝,你……你都听到了?”
想到前些日子和阿萝说的。
“哥哥以后不会再离开你了。”
“哥哥会陪在阿萝的身边,永远保护你,不会再让我的阿萝受苦了。”
而如今。
他却要远赴夏国,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顾辞温润清雅的脸上露出几丝为难和悲苦,他叹气,似是还想再说,却一个字都发不出。
坐在一旁的柳述也是一样的表情。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沉寂起来,最后还是萧知率先开了口,“哥哥,你去吧。”她走过去,握住顾辞的手,小脸上重新露出一抹笑,“我知道这一趟,哥哥非去不可。”
无论是为了父王母妃,还是为了外祖父和舅舅。
这一趟。
哥哥都必须去。
顾辞看着眼前这张强撑着的笑脸,眼眶微红,他伸手覆在她的头上,叹道:“阿萝……”
萧知笑了笑,没再说话。
倒是柳述又提起一句,“可如今城门看守严谨,长卿又怎么能出的去?”
萧知抿了唇。
须臾……
她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沉声道:“我有办法。”
夜里。
萧知回到五房。
晚饭已经上齐了,陆重渊如同以前一样等着萧知回来,耳听着外头传来的几道声音,他翻着书页的手一顿,抬头看去。果然没过多久,门就被推开了。
萧知穿着一身轻薄的夏衫打外头走来。
她没有让人进来伺候,甚至关上了身后的门。
然后。
她一步步走到陆重渊的面前。
大抵是察觉出她的不对劲,陆重渊合起手上的书,问道:“怎么了?”
“五爷……”萧知蹲在陆重渊的跟前,迎着他诧异的目光,握着他的手,良久,才开口,“我可以相信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