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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直门大街东头以北,有一条药王庙胡同,从那里再往东,便是武清伯府邸所在的万元胡同。这天上午辰时过半,一乘八人抬油绢围帘大凉轿在府邸门口停了下来,一看这凉轿镶金缀玉的花哨以及班役的穿戴,就知是从杠房里租借出来的。为了满足来京办事的地方官员以及豪商大贾的出行需要,京城里开设了多家出租轿马的杠房。从颠着碎步的小驴儿到八人抬的大轿,各种档次的运具应有尽有。眼下在武清伯府邸门前落下的这顶大凉轿,无疑是杠房里顶级的轿子了。再说从凉轿里走下的这位中年人,一眼看去就知是一个富得流油的阔佬,他身穿一件拱碧蓝颜色的八团缎直裰,手上拿着一把乌木扇骨的苏样尺八大撒扇。他刚跨出轿门,武清伯府上的总管钱生亮就快步上来,抱拳一个长揖,唱喏道:
“邵大爷早。”
“钱管家好。”中年汉子回了一礼。
这位被称作邵大爷的中年汉子不是别人,正是隆庆六年夏初在衡山帮高拱除去心腹之患李延的那个邵大侠。自那次事件之后,一晃两年多时间过去,邵大侠再也没来过北京。这原因一来是高拱去职,他本想借高拱势力牟取私利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二来担心自己所作所为被人发现蛛丝马迹,为了避祸而不敢来北京。这两年窝在南京与扬州两地,虽然很少在官府走动,但凭着自己在江湖上的影响,大做布帛绸缎以及盐引生意,银子倒是没有少赚。久静思动乃人之常情,今年立夏过后,他思虑着当下形势对自家已没有什么危险,才决定再来京城一游。两年前来京,在北大街突然邂逅了武清伯府上的管家钱生亮。他当时就觉得这是天赐良机,让他得以攀上武清伯李伟这个高枝。虽然因世事变故耽误了两年,但他一直没有中断与钱生亮的联络,常常托进京的人给钱生亮送来厚礼。这次来京的第一要紧事,就是通过钱生亮与武清伯接上头,选定日子登门拜望。
武清伯将邵大侠引到客堂坐定,叙过茶后,武清伯问道:“邵员外,南京比起北京来,哪儿更繁华?”
邵大侠在钱生亮引领下走进武清伯府邸,这府邸原是嘉靖朝首辅严嵩的故宅。严嵩被罢相抄家之后,这宅子被没收充为公产,一时无人居住。隆庆皇帝登基后,便把这宅子赏给了他的老丈人。当时的严嵩权倾天下,极尽享乐之能事。他在京城里头有两处住宅,一是这座大学士府,二是泡子河边的别业积香庐。严嵩晚年多半时间都待在积香庐,这座大学士府实际上由他儿子严世蕃居住。这位严世蕃的贪鄙比之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后来祸发而被皇上下旨诛杀。严大学士府本来就宽敞富丽,到了严世蕃手上又大兴土木再行修葺,最终成了人见人畏的京城第一府邸,大大小小的房子有五百多间。武清伯自成了这座府邸的主人之后,一直嫌宅子太大,若不是怕女儿李太后干涉,他恨不能卖一半出去赚回一笔银子来。
京城达贵官人的府邸,大抵入门即是轿厅,出轿厅便是照壁,过照壁便是客堂。武清伯所居的府邸却不是这样,一入轿厅,迎面的照壁竟成了客堂的侧墙,贴着左墙根,是一个长长的甬道,于此前行二十来丈远,眼界豁然一宽,一座约略有五六亩地大小的花园展现在眼前。大门到甬道是东西向,这座花园却是南北向,几口大小不一的方塘里荷花正盛,缓坡上松竹蒙翳;红亭白塔,玉砌雕栏,叶间莺啭,帘底花光,端的是近山黛掩神仙窟,隔水烟横富贵家。府上的五楹客堂的大门正对着花园而开,踞坐其中,满耳俱是天籁满眼俱是锦绣。走到这里,邵大侠在心中叹道:“平常总听人说严嵩居家品位极高,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经营了几十年,却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接过来享受。”
这时候,身穿轻绡蟒衣的武清伯李伟已站在客堂门口候着了。他虽然从未见过邵大侠,但老是听钱生亮在耳边聒噪,知道这人是江南地面上的大富翁,加之昨日邵大侠先派人送来了丰厚的见面礼,除了一张两千两的银票,还有一大堆江南的特产。李伟见邵大侠出手如此大方,也就有心结识。
武清伯将邵大侠引到客堂坐定,叙过茶后,武清伯问道:“邵员外,南京比起北京来,哪儿更繁华?”
李伟虽然穿着蟒服,但作派仍是农民,瞧他坐在椅子上屈着腿,倒像是蹲炕头的样子,邵大侠有些想笑,但到底还是忍住了,答道:
“当然是南京。”
“啊?”武清伯一愣,不相信地问,“北京在天子脚下,为何繁华反倒不如南京?”
“南京不单是六朝故都,咱明朝的根基也在那里,如今,天子虽然住在北京,但六部五府这些大衙门,北京有一套,南京也有一套。”
“这倒是。”武清伯附和道,“前几天,宫里头还给咱送来了几条鲥鱼,说是从南京用快船运来的,那味道真是好。”
“是个啥味道?”
“有一点点像腐乳,吃起来虽没有羊肉那么有嚼劲,但软嫩软嫩。”
武清伯说着咽了一口唾沫,还在回味着那味道的鲜美,却不想邵大侠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脱口说道:
“武清伯,您吃的是臭鱼。”
“臭鱼?”武清伯一脸茫然。
“不是臭鱼又是什么?”邵大侠好不容易止住笑,说道,“真正的鲥鱼,又香又嫩,是鱼中的极品,哪里会出来腐乳的味道?三个月前,就这件事,新任的鲥鱼厂管事太监王清到南京上任,还闹了个笑话。”
“闹了个啥笑话?”李伟问。
“这位王太监一到南京,正赶上鲥鱼季节,手下人做了一桌精美的鲥鱼宴请他品尝,谁知他刚品尝第一口,立刻就拉下脸来,斥道:‘大胆奴才,你们竟敢糊弄本爷!’手下人被他骂糊涂了,不知王太监火气从哪儿冒出来的,遂小心问道:‘王爷,小的们用心侍候,哪里还敢糊弄您?’王太监气呼呼地质问:‘你们以为咱没吃过鲥鱼?竟敢拿些不相干的野鱼充数,这不是糊弄又是什么?’手下人以为这位新来的管事是鸡蛋里挑骨头,没事儿找事儿,便小心回道:‘王爷,这的确是鲥鱼,刚刚从江里头捕捞起来的。’王太监头一摇,决断地说:‘这不是鲥鱼,咱在大内待了二十多年,哪年不吃鲥鱼?这鲥鱼的味道臭臭的,你们这一桌鲥鱼,何曾有一丝儿臭味?’手下人一听,想笑又不敢笑,只得耐心解释:‘王爷,你现在吃的是新鲜鲥鱼,咱们这时节把鲥鱼捕捞起来,再经运河长途运到北京上贡,路途上快则二十来天,慢则一个多月。这长时间,虽然鲥鱼舱里用冰镇着,也难免腐败变味。最好的鲥鱼由皇上享用,稍稍有点变味的,就赐给王侯大臣以及身边的管事牌子们分享,年复一年,吃惯了变味儿的鲥鱼,反倒觉得新鲜的鲥鱼不好吃了。’手下人回答得委婉,王太监明白了个中原因,却仍不肯服输,撅着嘴咕哝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臭鲥鱼好吃。今后,咱只吃北京城的鲥鱼,这南京的鲥鱼,咱不吃。’王太监的这个笑话,一时间传遍南京,谁听了都觉得好笑。”
听了这个故事,李伟并不感到发窘,而是跟着邵大侠一起笑,笑够了又问:
“你们南京的鲥鱼怎么吃?”
“好多种吃法,最好吃的是清蒸。”
“清蒸?”武清伯一回味,不以为然笑道,“淡不拉唧的,有啥吃头?咱也同意王太监的说法,吃鲥鱼,还是北京的做法好,油炸酱焖,又臭又香多好吃呀。”
邵大侠知道李伟是泥瓦匠出身,虽贵为国丈,却是改不了下层人的生活习性,也不同他理论,只笑着伸手到面前茶几的果盘上,想取下一个水蜜桃来吃,这只果盘上堆放了十几个光鲜鲜的水蜜桃,放在最上面的一个略小一些。邵大侠想吃一个大的,便伸手想从第二层中取一个出来,谁知手虽拿到了桃儿,却硬是取不下。陪坐在一旁的钱生亮见状,连忙过来把顶上的那一只桃儿取下来递给邵大侠。到此时,邵大侠才看清楚,这只水果盘整个儿是一只髹漆的黄杨木雕,除了最上面的一只水蜜桃是真的,其余的都是“看桃”。这也是李伟勤俭持家的绝招,再尊贵的客人到家来,虽有水果招待,也仅仅只限一个。邵大侠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抠门的豪门巨贾,惊讶之余,想取笑却又不敢。
李伟眯着眼,看邵大侠把那个水蜜桃吃完,又问道:“听说邵员外在南京是商家领袖,生意做得很大。”
邵大侠从袖笼里掏出一方手绢抹了抹嘴,答道:“领袖谈不上,但各色店铺开了二三十家,生意尚能维持。”
“邵员外这是谦虚,”陪坐在侧的钱生亮,这时候插话说,“东家,如今要论大商人,北京城里郝一标,南京城里邵大侠,人称南北双雄,他们两个人富可敌国,财产都超过皇朝初年的沈万山了。”
“说不得,说不得,”邵大侠连忙摆手,“沈万山被洪武皇帝发配云南,客死异乡,就因为富可敌国。我小本经营,哪有那大的家业!”
“对,穷要嚷,富要藏,这是做人处世的根本,攥着金元宝哭穷,那才是上上功夫。”
李伟的赞扬话刚说完,邵大侠还来不及回答,忽听着门外有人一管笛似的喊将进来:
“是什么人来了,咱来瞧瞧。”
说话间,只见一位身穿蟒绸曳衫的高个儿年轻人大大咧咧地跨进门来,他径直走到邵大侠跟前,打量着这位五短身材的阔佬,朝钱生亮嚷道:
“老钱,这位可是你说的邵大侠?”
“正是,”钱生亮站起来回答,然后又对邵大侠说,“邵员外,这位是少东家。”
打从这位年轻人一进门,邵大侠就猜想到他是武清伯李伟的儿子李高。他不务正业一味胡闹的大名在京城里头响得很。邵大侠起身与他相揖见面,重新坐定后,李高说:
“邵员外,人家都说你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
“这是过奖了,邵某一个生意人……”
“别,别,”李高伸手打断邵大侠的话头,以一种玩世不恭的口吻说,“谁不知道你邵大侠玩生意是出于无奈,你现在帮咱做一件事,咱也送你一万两银子。”
“做啥?”
“把高阁老请回来,重登首辅之位。”
“少东家别开玩笑,”邵大侠一惊,脸上顿时变了颜色,他觑了李伟一眼,依钱生亮的称呼对李高说,“少东家,这样的朝廷大事,只有你的姐姐,当今圣上的生母李太后才做得下来,我一个平民百姓……”
“别装蒜了,”李高抢白道,“当年不是你,高胡子能挤走李春芳,从河南老家跑回京城当首辅吗?”
邵大侠现在最怕人提起的就是这件事,他想封住李高的一张疯嘴,一时又想不出办法,只得敷衍道:
“那是误传,我邵某怎么会有这本事。”
“咱知道你邵大侠为何不敢承认自己的丰功伟绩了,”李高挤了挤眼睛,谑道,“你是怕当今首辅张居正找你的麻烦?”
邵大侠不置可否,而是巧妙地转过话题说道:“听说你姐姐,当今圣母李太后对张居正甚为倚重。”
“啐!”李高一脸不屑的神气。
“李高!”
李伟担心儿子又要胡说,赶紧出来制止。其实,就是李高不讲,邵大侠对他父子二人的心态也是了解得清清楚楚。今年一连发生的两件事情都对武清伯打击甚大。一是子粒田征税,二是给自己造坟申请用银事。前者让李伟一年要往外拿一万五千多两银子,后者让李伟想借此机会赚一把的念头落空。因此,父子二人对张居正恨得牙痒痒的。传说前些时有人前往荆州谋杀张居正的得力干将金学曾,也是受了武清伯的指使。尽管金学曾毫毛也未伤及一根,荆州知府赵谦却成了替死鬼。这是今年官场上发生的最大一件事情,虽然皇上有旨追查,但因谋杀者至今也未捉到,此事遂成了无头案。从与李伟见面谈话来看,邵大侠不相信这位木讷谨畏的老头儿有此胆量,倒是他的儿子李高这副势豪纨绔的架势,包不准会做出糊涂事来。但人命关天的事也不好随便乱猜,邵大侠想了想,言道:
“我邵某在商言商,武清伯若有生意上的事情打点,鄙人倒可尽绵薄之力。”
“你都做些啥买卖?”李伟问。
“布匹绸缎、珠宝头面首饰、盐茶木材,凡是能赚钱的,我都做。”
武清伯点点头,李高忽然来了兴趣,接着问:“听说你做得最好的,还是布匹绸缎。”
“这倒确实。”邵大侠答。
“同北京的郝一标比,你们两个谁强一点?”
“各有千秋吧。”邵大侠的口气中充满自负。
“郝一标的绸缎品种花色齐全,你的呢?”
“只要人间有的,我的店里尽有。”
“嗬,牛皮不是吹的,蛤蟆不是飞的,说说看,你的店里头都有些啥?”
李高兴冲冲地催问,邵大侠如数家珍般说了一大堆绸缎名样,李高听罢又闹着要他说布,邵大侠呷了一口茶,又道:
“若单道布匹,与苏州府相邻的松江府,自古就有衣被天下的美称,松江府上海县出产的标布、中机布、小布、浆纱布,嘉定县出产的斜纹布、药斑布、棋花布、紫花布、细布,绍兴出产的葛布等,这都是大的品种,若再细论下来,怕也要上百种。”
“哪种布最贵?”李伟问。
“葛布,上等的葛布,如雷州产的锦囊葛,细滑而坚,颜色如象牙,一匹值三两银子,再其次是斜纹布,匀细坚韧,一匹值一两多银子。”
“最便宜的布呢?”
“浆纱布,一匹只值银四五钱。”
“这些布邵员外的店里都有?”李高问。
“有。”
“咱要的分量多。”
“多少?”
“二十万匹。”
“这么多?”邵大侠嘿嘿一笑,回道,“难道少东家放着簪缨贵胄不当,也想开布店了?”
“非也,”李高瞄了父亲一眼,斟酌着说,“最近,咱揽了一宗买卖。”
“啊?”
不待邵大侠追问,李高继续言道:“邵员外知道河中王司马这个人吗?”
邵大侠低眉一想,问:“可是王崇古大人?”
“正是,”李高不无炫耀地说,“王大人现在蓟辽总督任上,他麾下有二十万名兵士,他答应把今年冬天兵士的棉衣换装这桩买卖交给咱来做。”
“这可是一桩大买卖。”邵大侠羡慕地说。
李高转向父亲说:“爹,这二十万套棉衣的布料就交给邵员外来做吧?”
“好,”李伟对出手阔绰的邵大侠早就产生了好感,但仍不忘叮嘱一句,“只是不能太贵。”
“邵员外这么个会办事的人,怎么会贵呢!”
李高弄一顶高帽子给邵大侠戴上,邵大侠笑了笑没有应声,但心里头清楚,即便放血,这笔生意也是非做不可了。
谈完正事,李伟要留饭,邵大侠推辞不过,便胡乱吃了一点,然后匆匆告辞,直奔下榻的棋盘街苏州会馆而来。他这么急着往回赶,原是为了会见已阔别两年多的玉娘。
当初,邵大侠为了巴结高拱,打着灯笼访遍南京及苏扬二州,才觅到玉娘这样一朵色艺俱佳的“解语花”,他满以为高拱一定会欣喜若狂,却未曾料到高拱是一个不解情为何物的糟老头子,枉费了他邵大侠一番苦心。自后玉娘的坎坷遭遇,邵大侠也约略知道一些。听说玉娘成了张居正十分宠爱的娇娃时,邵大侠心里头难免酸溜溜的。当初,因高拱的关系,他视张居正为眼中钉肉中刺,却万万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觅到的江南才女,最后竟让这个仇人攫走。他打听到玉娘住在积香庐里,那里戒备森严一般人难以进去,邵大侠于是花银子买通积香庐的采买,递了一张纸条给玉娘,约她到苏州会馆相见。
却说玉娘自住进积香庐后,倒成了金丝笼中的画眉。除了偶尔被李太后招进宫中唱唱曲儿拉拉家常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积香庐中靠抚琴弄曲打发时光,这天她突然收到邵大侠托人带进来的条子,一下子勾起了她对故乡旧识的回忆,因此连想都没有细想,就找个由头,乘轿往苏州会馆而来。
大约下午未时光景,玉娘来到了苏州会馆,邵大侠早派人在门前候着,及至领到下榻处的客厅相见,不知为何,本来极熟的两个人,竟都觉得有些生分了。邵大侠定睛看着玉娘,觉得她虽然没有两年前那么清纯,但眉目之间更多了几分妩媚。与她相对而坐,邵大侠难免心猿意马,他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客客气气问道:
“玉娘,这一向可好?”
“好。”玉娘一笑,有些凄婉。
“这两年你吃了不少苦。”
“一切都过去了。”
“你住进积香庐多少日子了?”
“一年多了。”
“啊!”
一问一答,竟又没词儿了。花厅里陷入难堪的沉默。玉娘虽然心里头对邵大侠存着终生难忘的感激之情,但因一贯惧怕他,加之在积香庐里养出个孤僻性儿,所以不肯奉迎。邵大侠明显感到玉娘没有过去乖巧,便以为是玉娘攀上张居正这棵大树瞧不起他了,顿时就窝了一肚子火,说起刻薄话来:
“听说张阁老待你甚好,京城人传说他把你含在嘴里怕融了,托在手上怕飞了。”
“恩公,”玉娘听出话风不对,但她佯装没听懂,而是含情答道,“首辅大人待我的确恩重如山。”
她那陶醉的眼神更是让邵大侠生气,他顿了顿,愤然斥道:
“你完全忘记了高阁老!”
“是的!”玉娘迎着邵大侠不满的眼光,回答得很干脆。
遭这一顶,邵大侠好生难堪,他睨着玉娘,奚落道:“当初在京南驿,你为了高阁老,一头碰到柱子上,巴不得殉情而死,那时的玉娘,称得上千古烈女。谁知过后不久,你就移情别恋,向张居正投怀送抱。这种变化,实在超出我邵某的意料。”
乍听这无端斥责,玉娘脸色刷地白了,她强忍住眼泪,哀怨地回道:“恩公,你怎能这样说话,奴家碰了柱子,眼睛也瞎了。高大人回河南老家,一走了之,你恩公也见不着人影儿,可怜奴家孤苦伶仃,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任凭雨打风吹,后来竟遭歹人诳骗,卖到了窑子街。若不是张先生派人搭救,奴家哪里还有性命留到今日!”
玉娘忆起往事心如刀绞,一边数落一边哭泣。看她眼泪不断线哀哀欲绝,邵大侠不免又心生怜悯,他长长叹一口气,说话的口气缓和下来:
“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但我当初带你来京城,其初衷为的是高阁老。到如今,见你身边高阁老换成了张阁老,我心里一时难以接受。”
玉娘止住抽泣,心神恍惚地问:“高阁老如今怎样了?”
邵大侠摇摇头说:“我也没见过。听人说他住在新郑老家,足不出户,官府派的人还在暗中监视他。”
“还监视他干吗?”玉娘茫然地问。
“这个,你去问问张阁老。”邵大侠悻悻然言道,“一山容不得二虎,只要高阁老不死,张阁老心里就不得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