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皇上驾崩阁臣听诏 街前争捕妖道潜踪(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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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保堵住宫门在大内搜查四个娈童的事情,早有人报知内阁。高拱心知此事又会引发一场波澜,弄得不好,孟冲就会地位不保。冯保早就有心取而代之,这一下给他创造了可乘之机。高拱感到事态严重,便把高仪喊进值房就此事磋商。两人还没商量出个头绪来,就接到了隆庆皇帝病危的报信,要他们会聚张居正一同进乾清宫。

高拱一听大惊失色,连忙问前来传旨的乾清宫太监:“皇上到底咋样了?”

“小人不知道,”太监气喘吁吁地答道,“张公公差我速来传旨,我就跑来了。”

“走,去乾清宫。”

高拱说着抬脚就要出门,太监却不挪步,小声说道:“高老先生,旨意说得明白,要等张先生一起进宫。”

“张先生在家里,何时能到?”

“宫中已差人快马前去传旨,想必不会耽搁多久。”

高拱想到上午皇上在文华殿召见他时,还对张居正恨意难消,如何现在却又执意要他入宫觐见?如果皇上真的病危,那么此番前去,必定就成为皇上托付后事的顾命大臣。既如此,张居正逮捕王九思引起圣怒的事,岂不就一风吹了?高拱感到形势变化太快,便问太监:

“要张先生一同入宫,是皇上的旨意吗?”

“不,是皇后的懿旨,贵妃娘娘的令旨。”

“啊?”高拱又是大吃一惊,追问道,“皇上为何不发旨意?”

“皇上已不能说话了。”太监回答,他见高拱有继续追问的意思,生怕失言,赶紧说道,“两位阁老宽坐些儿,我到院子里头候着张先生。”说罢退了出去。

高拱有片刻间脑子一片茫然,他用手掐了掐额头,定了定神,喊进一位在值房当差的典吏,吩咐道:

“你迅速前往刑部,向刘尚书传我的指示,火速捉拿王九思,重新收监。”

典吏领命而去。一直坐在一旁一声不吭的高仪,这时问道:“玄兄为何要重新捉拿王九思?”

高拱煞有介事地回答:“我看皇上的病,弄到如此严重地步,就是这个王九思炼的阴阳大补丹在作怪。”

“这么说,张居正是对的了?”

面对高仪的追问,高拱苦笑了笑,答道:“我们做大臣的,第一件美德就是要忠君,爱皇上所爱,恨皇上所恨。”

高仪听出高拱的话意是为自己的言行作婉转解释,但他是个书生气十足的人,仍执意问道:“你怎么就知道,皇上现在突然改变主意,不喜欢这个王九思了呢?”

高拱重新捉拿王九思,原是应付突变的一步棋:如果皇上真的一病不起,捉拿王九思既可以得到民心,又可以讨得新皇上的欢心。如果皇上有惊无险,还可以向皇上说明,此举是动荡之际保护王九思的一项举措。这一招可谓费尽心机。偏遇上高仪这个书呆子,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高拱不想兜这个底,只得悻悻答道:

“这件事情就这么做了,如果皇上怪罪下来,由我一人担待。”

说罢起身来到了院子。

却说张居正接到旨意,也是须臾不敢怠慢。急匆匆乘轿来到内阁,刚抬脚迈出轿门,就看见高拱已站在面前乌头黑脸埋怨他来得太迟,也不及细说,三位阁臣跟着传旨太监一溜小跑进了乾清门。

早已守候在门口的张贵,把三位内阁大臣领进乾清宫,来到隆庆皇帝的寝殿东偏室。这东偏室如今沉浸在一片凄凉之中,已从东暖阁搬回这里的隆庆皇帝,躺在卧榻上昏迷不醒,身子时不时地抽搐几下。此时他眼睛紧闭,大张着嘴,嘴角泛着白沫,一名小太监跪在旁边,不停地绞着热毛巾替他擦拭。

御榻内侧,悬起一道杏黄色的帷帘。陈皇后与李贵妃坐在帷帘里头,紧靠着隆庆皇帝的头部。皇太子朱翊钧紧挨着李贵妃,不过,他是站在帷帘之外的,靠近隆庆皇帝的身边。他盯着不停抽搐的父皇,既惊恐又悲痛,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御榻外侧,隆庆皇帝的脚跟前,还站了一个人,这就是冯保。

高拱一行三人匆忙走进东偏室,连忙跪到御榻前磕头。高拱一进门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头,第一不见太医前来施救,第二作为大内主管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也不在场。

“皇上!”长跪在地的高拱,轻轻喊了一句,他的喉头已发哽了。他转向陈皇后奏道,“请皇后下旨,火速命太医前来施救。”

陈皇后满脸惊恐,哽咽答道:“太医施救过了,刚刚退了出去。”

“哦!”

高拱答应一声,便把双膝挪近御榻,看着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隆庆皇帝,一时间心如刀绞。他伸手去握住皇上露在被子外头的手,仿佛握住的是一块冰。

“皇上!”

高拱抑制不住悲痛,一声大喊,顿时老泪纵横。

此时,只见得隆庆皇帝眼皮动了动,他仿佛有所知觉,微微张了张嘴,这一微小的变化使在场的人都感到惊喜,他们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皇上,屋子里死一般地寂静。但过了不一会儿,皇上的身子又开始抽搐。

“皇上!”

这次是张居正与高仪一同喊出,两人不似高拱这样忘情,而是吞声啜泣。

面含忧戚的李贵妃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开口说道:

“请诸位阁老听好,冯保宣读遗诏。”

冯保趋前一步,将早在手中拿好的一卷黄绫揭帖打开,清清嗓子喊道:

“请皇太子朱翊钧接旨。”

朱翊钧仓促间不知如何应对,李贵妃从旁轻轻推了他一把,他这才醒悟,从御榻后头走出来,面对隆庆皇帝跪下。

冯保念道:

遗诏,与皇太子:朕不豫,皇帝你做。一应礼仪自有该部题请而行。你要依三辅臣,并司礼监辅导,进学修德,用贤使能,无事怠荒,保守帝业。

念毕,冯保把那轴黄绫揭帖卷起扎好,恭恭敬敬递到朱翊钧手上,朱翊钧向父皇磕了头,依旧回到李贵妃身边站好。

冯保又抖开另一轴黄绫揭帖,说道:“这是皇上给内阁的遗诏,请高拱、张居正、高仪三位阁臣听旨。”

三位长跪在地的阁臣,一齐挺腰肃容来听,冯保扫了他们一眼,接着念道:

朕嗣祖宗大统,今方六年,偶得此疾,遽不能起,有负先皇付托。东宫幼小,朕今付之卿等三臣同司礼监协心辅佐,遵守祖制,保固皇图,卿等功在社稷,万世不泯。

读罢遗诏,冯保把那黄绫揭帖递给了高拱。高拱抬眼望了望命若游丝的隆庆皇帝,充满酸楚地问道:

“皇上给太子的遗诏,以及给我们三位阁臣的遗诏,都提到司礼监,为何司礼监掌印孟冲却不在场?”

冯保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听出高拱的弦外之音是冲着他来的,便下意识拿眼光瞟向李贵妃。李贵妃也正在看他,眼光一碰,李贵妃微微颔首,开口说道:

“冯保是太子的大伴,又是多年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有他在也是一样。”

“秉笔太监毕竟不是掌印太监,孟冲不来这里听诏,似乎不合规矩。”高拱犟气一发,便顾不得场合,由着自家思路说下去。话一出口,意识到顶撞了李贵妃,又赶紧补充说道,“皇上厚恩,臣誓以死报。东宫太子虽然年幼,承继大统,臣将根据祖宗法度,竭尽忠心辅佐,如有人敢欺东宫年幼,惑乱圣心,臣将秉持正义,维护朝纲,将生死置之度外。”

高拱这番话说得荡气回肠,但话中的“刺”依然让李贵妃感到不快。略停了停,她说道:

“高阁老的话说得很好,就照说的去做,皇上放心,皇后和我也都放心。”

“老臣记住贵妃娘娘的令旨。”

高拱本意是巴结讨好李贵妃,但由于说话口气生硬,李贵妃更是产生了“孤儿寡母受人欺侮”的感觉,她顿时眼圈一红,一下扑到隆庆皇帝身上,泪流满面地哭诉道:

“皇上啊皇上,你醒醒啊,你不能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啊,皇上……”

也许受了这哭声的惊扰,隆庆皇帝突然身子一挺,喉咙里一片痰响,脸色憋得发紫。

“太医——”

“皇上!”

救人的救人,痛哭的痛哭,乾清宫里,顿时乱作一团。

这当儿,冯保与张居正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虽然也都面罩哀戚,但泪花后头都藏了一丝旁人看不透的如释重负的眼神。张居正抬起手背揩揩泪眼,跪身说道:

“请皇后与贵妃娘娘节哀,皇上正在救治,需要安静。”

听了这句话,东偏室里的哭声戛然而止,李贵妃抽噎着,朝张居正投来感激的一瞥。

冯保努努嘴,示意两个在场的太监把仍伏在御榻前抽泣的高拱架出乾清宫,张居正与高仪也随后躬身退出。

却说刑部尚书刘自强接到高拱的命令后,立即派出一队铺兵,由一位名叫秦雍西的专司缉捕的员外郎带队,前往崇文门跟前的王真人府,刚拐进胡同口,便见另有一队铺兵已把王真人府围得水泄不通。秦雍西命令手下跑步前进。先来的铺兵,看到又来了一班荷枪执棒的皂隶,连忙分出一队来,个个亮出枪械,拦住了铺兵们的前路。

“什么人如此大胆!”

秦雍西策马上前,大喝一声。铺兵们却并不买账,其中两人挺出枪来,逼住他的马头,唬得秦雍西一收缰绳,那马咴咴一叫,原地腾起,磨了一个旋差点把秦雍西摔下马来。秦雍西正欲发作,忽听得有人说道:“秦大人,受惊了。”秦雍西定睛一看,不禁吃了一惊,说话的竟是巡城御史王篆。原来,到纱帽胡同给张居正传旨的太监是冯保派去的,因此张居正已知道隆庆皇帝病危的确切消息。进宫之前,他派人送信给王篆,要他立即带人重新逮捕王九思。王篆接信后即刻动身,终于抢在秦雍西之前包围了王真人府。

一见是王篆,秦雍西心略宽了宽,论官阶,二人级别一样,都是四品官,但因王篆开府建衙,是堂上官,而秦雍西是刑部职司属官,官场上的铺排威风,却是比王篆差了许多。秦雍西跳下马来,朝王篆一揖,笑道:“啊,原来是王大人,你怎么来到这里?”

王篆还了礼,也有些惊诧地问道:“我正要问你,带了人马来这里做甚?”

秦雍西回答:“奉首辅高大人之命,我率队前来逮捕王九思。”

王篆又是一惊,问道:“高阁老下令逮捕王九思?这不大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你看,我有拘票在手。”秦雍西说着,掏出拘票来递给王篆看,又问道:“却不知王大人带了这么多的铺兵来,又是做甚,该不是保护王真人吧。”

“保护?”王篆一声冷笑,说道,“秦大人不要忘记,这王九思正是下官奉张阁老之命捉拿归案的,要不是从你们刑部大牢放出,也省得我又来一遭。”

“这么说,王大人也是来逮捕王九思的?”

“正是。”

“这就奇了!”秦雍西看看手中的拘票,问王篆,“请问王大人奉何人之命?”

“张阁老。”

秦雍西听了一笑,立刻露出不屑的神气,说道:“如此说来,这件事就用不着王大人劳神了。捉拿一个王九思,哪用得着两拨子人马。”

“秦大人说得也是,依下官之见,还是你们回去。”

“我们回去?”秦雍西立刻摆出了大衙门颐指气使的办事派头,回道,“高阁老命令下到刑部,捉人办案,我们才是正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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