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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事,云起做不出来。
在潜帝有些呆滞的目光中,那个看似无忧无虑、纯然无害的少年,就这样走出保护圈,脚步和刚才抱着小奶狗儿逛园子时,没有任何区别。
路过身边的战团,少年伸手,净白如玉的手指在劈向张成的一柄长刀上轻轻一推,一柄和长刀齐头并进的戒刀铿然落地,和它一起落地的,还有它的主人的一只手。
长刀主人大惊,回刀劈向云起,却不想云起一步之间,已然到了他的身侧,因为距离的骤然拉近,劈向云起的,从刀锋变成了持刀的手腕。
长刀主人反应也算迅速,立刻后退,缩手。
然而手腕一麻,长刀易手,紧接着脖子一凉,眼前便只剩了激射而出的漫天鲜血。
“噗”的一声,尸体颓然落地。
说来话长,实则云起不过走了两步,一步断腕,一步杀人。
云起没有避开迎面喷来的鲜血,任由它染红白衣。
他是有轻微的洁癖,但显然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
云起握着刀,缓步而行。
不是他故意装酷,实在是人太多,走不快。
刀起,人落。
潜帝看着白衣渐渐被鲜血浸透的少年,忽然想起某个姓顾的少女吟过的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十步太多,一步即可。
第一次看见这个小家伙的时候,是个干净漂亮,被宠坏了的小哭包,一哭起来没完没了,连那个人都被他哭的手足无措。
第二天足足等了他几个时辰都没见到人,发现那小子根本就是个惫懒贪玩,有些小聪明的淘气鬼!
第三天终于将他弄来了,一见之下,原来就是个坏脾气的小屁孩。
不过小半个时辰不见,再见时,又仿佛成了娇憨可爱、纯真无害的小少爷。
再然后,又忽然变成了举重若轻、招招夺命的小杀神,一身血衣映着皑皑白雪,摄人心魄。
一个人,要在另一个人心中留下印记,需要多久?
有人惊鸿一瞥就刻骨铭心。
有人相伴一生,也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潜帝无声叹气,反正这个小怪物,他大概这辈子也别想忘记了。
面前的敌人忽然一死一残,张成压力顿减,暴起之下迅速解决掉剩下两人,退到潜帝身侧,瞠目结舌的看向云起:“主子,云公子,他,他怎么……”
这小家伙,他怎么敢杀人?他怎么会杀人?
他怎么,这么会杀人?
潜帝挑眉:是啊,他怎么这么会杀人?这孩子,哪里像是和尚教出来的,倒是像极了,那个人。
正在杀人的云起不觉得自己会杀人,他这辈子、上辈子,都没学过怎么杀人。
他只会用棒子敲人,还有,用斧头劈柴。
在他那双惯于和老天爷较劲的,能让他劈柴如撕纸的眼睛下,这些假和尚所谓的招式,处处都是致命破绽。
他要做的,只是随手一挥罢了。
这件事在他看来,比劈柴简单了许多。
毕竟,人的血管肌肉,远不如木材坚硬,人的武功招式,更比不得树桩上的纹路紧凑。
“云起!秦毅!”潜帝低沉的声音传来:“向南!”
原本的目标,是守过一炷香的时间,这并不是不可能完成的目标,但最后能活下来的,也许只有他、秦毅和云起三人。
如今既然出现了变数,那么原有的计划,就可以变一变了。
秦毅就在队伍的南面,第一时间领会了潜帝的意图,不再保留实力,瞬间连杀三人,看也不看身后,开始向前冲杀。
战阵之中,身为锋锐,只管向前向前再向前,至于身后有没有敌人,战友跟不跟的上,不必操心,别去操心。
再度劈开两人之后,秦毅忽然发现身边多出一个人来,熟悉的略带稚嫩的声音传来:“我来。”
我来?
秦毅愕然,有些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然后就听到潜帝的声音:“秦毅!跟上!”
跟上?
秦毅这才忽然发现,少年的身影已经越过他数尺,地上横着两具新尸,两个“和尚”正要从两侧插入他们的阵容,顿时顾不得多想,内力灌注长刀,将人劈飞,迅速追上前面的身形。
云起不是想抢谁的风头,只是劈柴这种事,有谁比他更擅长?
看着作为斧刃的秦毅,放着天然的纹路视而不见,只知道蛮力砍杀,难受的很。
所以还是我来吧!
怀里抱着云起的宝贝狗崽子的潜帝瞳孔微缩:原来这少年,不仅武功惊人,竟然还懂兵法!
无论前面是怎么样的阵势,他总能找到最薄弱的地方穿插前进,其细致之处,甚至犹在精通战阵的秦毅之上!
鲜血溅落,断肢横飞,尸陈遍地。
队伍虽然缓慢,却坚定的向南突破。
包围他们的假和尚,从一开始的十几人,变成数十人,变成数百人,但依旧被云起带领的小小战阵,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云起杀人如劈柴,但人到底不是柴,不会原地不动的等着你来劈。
所以累的有点快。
双腿渐渐沉重,胳膊酸的不想抬起来,手软的有点握不住刀,呼吸急促的如同肺里装了两个大风箱。
其他人比他强不到哪儿去,敌人却依旧源源不绝。
不过幸好,出路就在前面。
云起出刀,杀人,秦毅一跃而出,一拳夹着风雷之势,砸向紧闭的木门。
“轰”的一声巨响,木门洞开。
秦毅和两名侍卫率先冲出门外,潜帝拉起有些脱力的云起:“走!”
出了门,向东南方向不足七十丈就是山林,那些人在寺里奈何不了他们,等入了山林,就更奈何不了他们了。
门外一样有人拦截,云起消耗太大,开路的人换了秦毅。
全力以赴下的秦毅,杀人不比云起慢,举手投足,重若千斤,一触之下,非死即伤!
出了门,需要面对的敌人少了大半,云起被有意无意的护到了中间,没有一个敌人被放过来。
他索性丢了手里的刀,想着反正不必打架,要不要把小胖墩接过来时,忽然觉得背后忽然发寒,心脏仿佛被狠狠攥了一下。
云起神色骤变,猛地一侧身,才刚挪动半寸,一股难以抵御的力量,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狠狠撞在他的肩头,撞穿他的肩头,摩挲着他的血肉,毒蛇一般从他的身体中穿过。
云起想也不想,闪电般反手抓去,将那条刚刚洞穿了他身体的“毒蛇”,死死握住……
在这一瞬间,潜帝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这辈子,经历了太多。
曾有无数人在他眼前死去,也有许多人为他而死。
替他挡刀的,为他试毒的……他感激,也感动。
却从没有感受过,如这一刻一般的震动。
不久前还甜甜的叫着他“爹”,摇着他的手臂撒娇的少年,就在他面前,被粗如儿臂的铁箭透体而过,鲜血从洞开的肩头流水般涌出。
少年的反应,却是反手死死抓住那根穿透了自己的身体,又射向他的胸口的铁箭。
巨大的,向来只用于战场之上的铁箭,带着庞大的力量,在少年修长如玉的手中滑动,鲜血从少年指缝涌出。
潜帝能想象,那种血肉被带走,骨头被摩挲的疼痛,只是那只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满身是血的少年,手中握着箭,被巨大的冲力带动着,狠狠撞进他的怀里。
温热的,柔软的,小小的少年,撞在他的怀里。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流着血。
气息扑在他的脸上,鲜血滴在他的胸口。
时间仿佛静止,看似漫长,其实不过转瞬之间,潜帝才刚伸出双手,抱向伏在胸口的少年,手还不曾触到少年的肩膀,秦毅的大喝的声音传来:“座弩瞄准不易,动起来!入林!”
那支□□,显然早就准备好了,在这里等着他们,但要射出第二支却不易。
云起从潜帝身上退开,嘶声道:“不要入林!向西!”
不等人开始犹豫,潜帝的声音紧跟着传来:“向西!”
秦毅率先向西冲去,青二红着眼,半拖半抱着摇摇欲坠的云起,云起扭头找他的狗:“胖墩……”
他刚刚中箭的时候,看见潜帝把它给扔了。
这个讨厌的皇帝!
他替他抓箭,他却扔他的胖墩儿!
潜帝忙弯腰捡起地上的毛团:“在这儿,在这儿呢!”
破空声起,稀稀拉拉的箭雨从林中射来,幸好他们隔得远,让羽箭威力大减,只一名侍卫受了轻伤。
但随即从林中冲出的黑压压的骑兵,却让刚刚逃出升天的众人,心生绝望。
他们大多数已经精疲力尽,伤痕累累,甩开身后的假和尚尚且不易,如何再和这些四条腿的骑兵赛跑?
潜帝沉声道:“后退!压缩阵型。”
阵型压缩,向后急退,他们身后十丈,是明镜寺高达一丈的围墙,只要背靠高墙,骑兵的优势便荡然无存。
只是十丈,略远。
而且不能迅速甩脱追兵的话,就算没有骑兵,他们又能撑多久?
“不怕,”少年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虽虚弱无力,却不容置疑:“我们不会死,一个都不会死……我的相术,很准的。”
所有人苦笑,他们愿意相信这少年的话,毕竟方才若不是有他提醒,贸然向林中冲去的话,一波箭雨就能将他们全部留下。
但这句话,他们却没办法相信。
他们有信心保护皇上,让他活到援军前来,但却不敢奢望,这里的每个人都能活下去。
所有人紧握兵器,安静看着迅速靠近的敌人。
潜帝将小胖墩放在脚下,手在腰间一按,玉带弹开绷直,化作软剑。
蹄声如雷,黑色的洪流狂涌而至,不过上百骑,跑起来之后,却有着千军万马般的气势,席卷一切,一往无前。
忽然间,一声嗤笑响起,声音不高,却在奔雷般的马蹄声中,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随着这一声嗤笑,一道青色的人影从众人头顶越过,落入洪流。
就像狂奔的河流撞上礁石,瞬息之间,人仰马翻。
秦毅杀人如破竹,身前无敌。
云起杀人如砍柴,信手拈来。
此人杀人,如割草。
一剑,一茬。
云起看着那道有些模糊的背影,他从没见过那个人杀人,但却知道,他是他。
于是安心的闭上眼睛,跌进不知道谁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