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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听到有人被夸“乖”还回答“过奖”的,盛知从来没见过白亦陵这样, 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悄悄冲盛栎说道:
“真是不公平啊。我还是头回见娘给人包伤口这么用心,原来每次轮到我和大哥三弟头上的时候, 她下手都像是对付猪肉一样。”
盛栎道:“哥哥皮糙肉厚,手重一点没关系的。”
盛知:“……唉, 你们这些看脸的女人啊,肤浅!”
盛栎踩了他一脚, 又道:“二哥,父亲好像过来了。”
盛知并不惊讶,懒懒地笑道:“傻妹妹,不然你以为刚才另外那几箭是谁射的?”
几骑快马飞驰而来,镇国公盛冕当先下马, 快步走过来,询问自己的妻子和儿女:“你们都没事吧?”
陆茉道:“有惊无险, 你谢白指挥使吧。”
盛冕含笑,冲白亦陵道谢, 白亦陵大松了一口气, 同他客气了几句。
这里声势浩大地抓人, 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盛冕听说出事的地方正是妻子而儿女们回府的必经之路, 就带着手下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正好与白亦陵他们合力杀光了狼群。
盛冕道:“白指挥使, 如果我冒昧问一句,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么多的狼,会不会有些冒昧呢?”
他说话一向客气斯文,白亦陵笑着说道:“国公爷客气了。只是目前追捕的一个凶犯向来喜欢与狼为伍,这些应该都是他带来的。”
盛冕看着地上的狼尸,说道:“这种狼是胡狼,晋国应当是没有此类狼种的,莫非这凶犯来自边地?”
他和白亦陵说话的时候,北巡检司的侍卫们已经都三三两两地凑了过来,处理现场,常彦博将地上的一具狼尸拖起来,刚好听见了盛冕的话,惊讶道:“正是如此。没想到国公您还对认狼很有心得啊。”
盛冕淡淡地笑着,说道:“幺子出事,也与狼有关系,知道这件事后,我专门研究了一番,所有不同狼种的外形、习性都有了解。胡狼的身形要比中土的灰狼小,但行动更加敏捷彪悍,牙齿也更加锋利。”
看来这一阵子镇国公府也没闲着,盛冕与陆茉夫妇是打定了主意,说了不放弃寻找就真的不放弃,虽然想通过辨认将孩子带走的野狼来寻找孩子这件事听起来——似乎确实像是无稽之谈,但盛冕还是坚持亲自将这件事做了。
白亦陵道:“国公爷爱子之心拳拳,相信贵公子肯定会平安的。”
侍卫们逐渐都聚了过来,等着白亦陵示下,盛冕见状,便道:“多谢白指挥使吉言。我不打扰你们公干,就先走一步了。”
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拍了拍白亦陵没受伤的那半边肩膀,温和道:“年少有为是好的,但自己的身体也要注意。”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白亦陵有些意外,微微一笑,说道:“多谢国公挂怀,下官会注意。”
盛知把陆茉手中的药瓶拿过来,塞到白亦陵手里,笑道:“这药还有点作用,你们拿着用。兄弟,回见。”
镇国公一家子离开之后,闫洋才过来向白亦陵报告这一回的情况。
这一回来的人当中,除了白亦陵之外,另有两个人被凶犯所砍伤,四人被恶狼咬伤,所幸伤势都不重。
闫洋一边说一边看着白亦陵肩膀上的伤,惭愧道:“都是我举止莽撞,请指挥使责罚。”
白亦陵将手按在他肩膀上:“要说责任,也应该是我部署失调,遇到变故又没能及时下令的原因,怪不得你们。凶手可以再抓,人没有大碍就好。这是刚才端敬公主赠的药,你拿去给兄弟们用。”
白亦陵向来如此,平时的演练他要求极为严苛,但真的遇到这种不可避免的意外情况,他却是有过独自背,有功一起奖,从不苛责,也正因为如此,北巡检司的一帮大小伙子谁的话都不听,却只服白亦陵。
闫洋没说什么,回手握住白亦陵的手用力攥了攥,而后又道:“但是那个人跑了,如果再胡乱杀人……”
白亦陵道:“他虽然跑了,身上的伤不轻,稍微有点头脑,就不会再次作案将自己暴露。这里有暂留的狼尸和碎衣服,你去牵几只狼狗过来,再安排人手下去,这阵子全力搜捕。”
闫洋答应一声,拿着药走了,白亦陵眉间依旧残存着几缕隐忧,靠在盛家那驾破碎的马车上面,若有所思。
刚才那个人……交手的时候,为什么会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到底是谁呢?
肩膀上的伤口火辣辣的,药劲过去,疼痛感涌了上来,倒是原本有些困乏的他提了提神。
白亦陵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站直了身体,眼看着下属们也都收拾妥当了,拍了拍巴掌,正打算说话,忽然听见不远处常彦博的声音大声嚷嚷了几句什么,其中隐约还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声。
白亦陵快步走了过去,只见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姑娘正坐在地上哭,眉初给了她一块牌子,常彦博对面还站着个醉醺醺的男人,手臂挥舞,嚷嚷着什么。
白亦陵道:“干什么呢?”
常彦博转头道:“六哥,我实在是跟这个男的说不明白话……”
白亦陵听他气愤地说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原来地上哭泣的姑娘正是刚才匆匆跑出来之后,让大家误以为是凶手的女孩,名字叫琥珀。
常彦博过来问她话,她也支支吾吾地说不上什么来,只是交代自己原本就住在首饰铺后面的一户人家当中,家中起初有四口人,母亲和继父在三年前不慎跌落山崖而亡,兄长也在上个月病逝了,现在只剩了她孤零零的一个。
常彦博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女子不会武功,说话怯生生的,论理说不应该和凶徒有什么关系。但是她跑出来的时机太巧,他们查案子自然不能轻易错过任何一点漏洞,所以就要求琥珀找人证明自己的身份。
琥珀起初不愿意,但也没有其他办法,带着常彦博敲了一户人家的门,指着里面出来的一个男人说那是她亲爹。
结果男人竟然不认,琥珀坚持声称那是她的亲生父亲,反倒被重重扇了一个耳光,常彦博这才急了。
他跟白亦陵说完之后,手都按在刀柄上了,怒道:“说话就说话,你居然动手打一个姑娘家,还是不是男人了!她不是你女儿吗?”
男人大声道:“这位官爷,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能认!这丫头是从哪里冒出来得我都不知道。刚刚外头那么乱,这又夜黑风高的,她敲开门就管我叫爹,又不肯走,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啊!”
琥珀心中又气又急,她这一天当中,先是因为傅敏的责难,失去了未婚夫和一切的财产,又在匆匆追出去之后被狼群和缉拿现场吓了个够呛,现在如果父亲再不肯认她,还不知道会不会被当成罪犯的同伙给抓回去。
简直是不幸到了极点!
她大声道:“我不是来向你要钱的,不是让你养我!你帮我证明一下身份就行了,爹,你不能这么绝情啊!”
常彦博皱眉:“你们两个,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男人道:“小丫头,话不能乱说,爹不能乱认……呃!”
话没说完,一把明晃晃的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男人全身僵直,一动都不敢动。
白亦陵冷冷地声音从面前传来:“你到底是不是她爹?”
男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阵仗,两腿发抖,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亦陵暴喝道:“说话!”
男人:“是、是……我是她爹。”
白亦陵瞪了他一眼,刷一声把刀插回鞘中。
平白被耽搁了半天时间,常彦博气道:“嘿,我说你这个人可真不是东西,你自己生的闺女,还要别人逼迫着才认?为人父母的,太差劲了吧!”
男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白亦陵一眼,眼看他那把刀子已经收回去了,这才稍微感觉到一丝安全感,赔笑着回答道:“官爷,我这也是没办法,内子脾气不好,我这个女儿不是她生的,若是我认了她被内子看见,家里又要闹上一场,何况她现在还闯了大祸……这、这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常彦博翻了个白眼,不想跟这种人过多废话,向他简单询问了一下琥珀的情况,虽然这位亲爹对女儿了解不多,但也可以基本证明琥珀确实与这件案子扯不上关系,可以放掉。
常彦博找了点碎银子给她,让她拿着回家去。
琥珀含着泪水接过银子,向常彦博再三道谢。虽然这件事上她没有了嫌疑,可是一旦明天傅敏派的人来了,琥珀知道,自己将再也没有容身之地。
可惜戏文里面所讲的那些终归只是虚话,常彦博这位好心的公子虽然救了她,却显然没有将她带回家去的打算。
琥珀走了几步,忍不住向着远处黑茫茫的街道看过去,她心里非常奇怪——傅敏怎么会离开的那么快,以至于自己追出来之后,竟然连她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傅敏根本就没有离开,她只是碰见了谢泰飞。
她这一趟是背着丈夫出来的,原本是想着很久没有到琥珀家里去看人,这回说什么也得去一趟,大不了快些离开就是了。结果没想到听见噩耗,震惊悲痛之余就不由多耽搁了一会,却没想到谢泰飞会亲自找来。
傅敏还沉浸在刚刚摆布了琥珀的得意当中,冷不防看见谢泰飞黑着脸迎面而来,吓了一跳,脚步停顿了一下。跟着她意识到,对方这个时候才过来,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于是心里头又重新踏实了。
因为两人之前不久才发生过争执,她心里有气,还想端着一把,就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走过去,冷淡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谢泰飞二话没说,将她扯到路边的阴影里,抬起手来,重重地扇了她一个耳光。
上回他推了傅敏一把,傅敏说他打了自己,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但这一回,谢泰飞却是没掺一点水分的、实打实的真打。
傅敏被扇的踉跄了两下,本能地扶住身边的墙壁,耳朵里面嗡嗡一阵回响,半边脸倏地肿起来老高,有那么半晌,整个人都是懵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跟着傅敏出来的两个心腹都被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扶她,傅敏一把甩开,眼泪哗啦啦地就下来了——这次倒不是完全装模作样,有一半是疼的。
她嘶声冲着谢泰飞叫:“你干什么!”
谢泰飞再也不想对她心软了,冷声道:“你又出来干什么?跟那个凶徒是一伙的,还是又在打什么阴毒的坏主意!”
他说的话傅敏听来却是满头雾水,刚才北巡检司在外面抓人的时候,动静确实不小,但前些年动乱的时候,叛军当街互砍的事情都曾发生过,这种情况也不算稀罕,傅敏想着自己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注意。
她的脸还在疼着,嘴都有些张不开,气恼道:“什么凶徒,我根本就听不明白你的话!我不过是心里憋屈,出来转转而已,谢泰飞,你疯了吧你!”
谢泰飞狐疑地看着她,现在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个女人说的话是哪句真哪句假。实际上他早已下令,将傅敏禁足在了家中,以免她出去惹是生非,但是碍着傅家的势力,总也不能做的太过,下人们不敢阻拦,还是教她给跑了出来。
谢泰飞一看傅敏不在家,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气势汹汹出来找人,又遇到白亦陵他们刚刚离开,自然而然地就认为傅敏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现在看她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谢泰飞也不觉得愧疚,反正凭着傅敏以前做的那些事,一个耳光根本就不算冤。
他从前有多怜惜,现在就有多绝情,冷然道:“我说过不许你踏出永定侯府的大门,瞧瞧你干的那些事,满京都人尽皆知,还有脸出来转?回去!”
傅敏气的浑身发抖,春夜里和风柔煦,吹在她的身上,却觉冰寒刺骨。
正是这样不堪的时刻,身后偏生却传来一阵嘚嘚的马蹄声响,一道柔和低沉的男声响起,语气中带着些许歉意:“……也是我考虑的不周到,没有再带一架马车过来。这匹是军马,你还骑得习惯么?”
一个女人的声音笑起来:“原来跟着你出去打仗,骑的都是这种马呀。怎么,难道你觉得我岁数大了,上不得马了?”
两人的声音逐渐清晰,那个男子说道:“怎么会。在我眼里,你从来都没有变过。”
女人听了这话,立刻说道:“你也是,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仍旧比儿子还要英俊潇洒。”
她说的爽朗,男人却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了,无奈地笑了起来。
这两人正是盛冕和陆茉,盛栎也在一边笑着说“娘说的没错”,盛知却抗议道:“娘,你好歹也说成是‘我和爹一样英俊潇洒’呀!”
这一家四口带着几个随从,迎头走了过来,谢泰飞和傅敏避无可避,即使再狼狈,也只能上去打招呼了。
傅敏听到陆茉的声音,心头就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这女人过得很好,她的丈夫对她百般呵护,虽然失去了一个小儿子,但其他的孩子依旧个个都出类拔萃,对父母也孝顺依赖,而自己,却这样狼狈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光是这样想着,就好像有一把锯子,一下下地拉扯着,将她的心脏锯成两半,从中汩汩留出怨恨的黑水,将整个胸腔泡的腐烂。
星月流离之下,陆茉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眉目含笑,仿佛这春日的花草蓬勃,带着一种昂扬热烈美丽。盛冕陪在她的身边,眉眼温润,气质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