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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珩见晏蓉不胜酒力,早早散了宴席,申媪伺候她回屋,他亲自送到门外,嘱咐几句,见人进了屋,伫立片刻才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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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霍侯人品上佳,年轻英武。”
秋夜沁凉,晏蓉下午才沐浴过,晚上就不洗了,卸了钗环散了发髻,略略梳洗过后就上床休息。
申媪见霍珩待主子如此亲近,心中某个念头又起,一边伺候主子更衣,一边忍不住又絮叨几句。
“阿媪?!”
晏蓉其实没醉,她酒量很一般,但没差到这个地步,且如今这个酒,由于酿造技术限制,酒精含量极低,就算今夜上来的极品美酒,也高不到哪里去。
她挺无奈的,自她从洛阳归家后,乳母操心她终身大事的热情消退不下来,看到哪个不错的男青年都爱推销一番,现在又老调重弹了。
霍珩确实待她态度非常好,二人相谈甚欢,但彼此言行皆是谨守礼数的,她头脸发热不愿意想太多,在人家的地盘上更不好多说什么。
于是她直接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也不知阿爹走到何处?”她实在有点担心父亲的身体。
申媪连忙安慰道:“女郎莫要担忧,今早不是打发人飞马折返了吗?郎主得了传信,徐徐而行,必然无碍。”
“但愿如此。”
晏蓉歇下不提,她颠簸了几天,又喝了酒水,这一觉睡得极沉。
主仆没想到的是,晏珣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得多,不过翌日,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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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珣为人亲父,自然牵挂爱女。晏蓉出发后,他白天不停,夜间继续挑灯处理诸事,硬生生缩减一半时日,随后立即套车急追爱女,星夜不停。
及到晏蓉派人打马折返时,他距离丼陉,约摸还一天路程。
霍珩首肯结盟之事,晏蓉第二次遣人折返告知了父亲。晏珣知悉事成大喜,太原之危可解,但他赶路速度并未减缓,次日早上,就过了丼陉。
父女二人前后脚往冀州求结盟,唯恐走漏消息被晏庆探子所察,致使对方提前用兵,因此皆异常谨慎低调,连冀州这边,也是人到丰邑递了文书,才知悉的。
城门令急急往上禀报,霍珩方知晏珣已抵达,并进了城正往官衙而来。
他略略整理衣冠,亲自通知了晏蓉,晏蓉大喜:“阿爹竟到了!”
二人相携迎了出去,丰邑并非大城,官衙距离城门也不算远,这一来一回,晏珣车驾已快到官衙了,两人干脆立于门下稍等。
“不曾知君侯在此,珣这厢有礼了。”
晏珣拱手施礼,他说不知道霍珩在此,那当然是客套话,只是他还真不知对方是专门来迎晏蓉的,只当是凑巧碰上。
太原求结盟于冀州,霍珩不但爽快应了,且他还以晚辈自居,出门亲迎自己。要知道冀州势力可比太原强出不少,如此谦逊有礼念旧情,晏珣对其一时好感大增。
“何须君侯亲迎?”
“晏公此言差矣。”
霍珩回了一礼,神色和缓,道:“霍晏两家乃世交,晏公夫人又是珩之姨母,我是晚辈,自当出迎。”
他微微一笑:“晏公称我伯瑾即可。”
晏珣十分欢喜,道:“甚好,甚好,伯瑾如此不嫌,我便厚颜自居伯父。”
之所以是伯父而非姨父,是从两家世交这里论的,霍珩年幼时晏珣首次见他,对方便是称他伯父的,就不作改变。
霍珩拱手:“伯父。”
“好,好!”
晏珣忙不迭将人扶起,他本十分欣赏霍珩,又见对方如此恭谦,一时心内赞叹,捋须满意颔首。
“伯父一路颠簸,不妨略作休憩,我们明日再回邺城。”
结盟谈妥,但具体事宜肯定得回邺城细说的,况且荀太夫人健在,晏氏父女来了,少不了拜见一番。
晏珣身体羸弱,赶了几天路虽人逢喜事精神爽,但脸色已见苍白,住下歇口气,再请疾医扶脉,才是正道。
霍珩笑道:“伯父许久不来冀州,正好我今日设宴,为伯父接风洗尘。”
“极是,极是。”
晏珣看一眼见礼后就微笑不语的爱女,见晏蓉气色极好,欣慰之余又放心,连连应是:“有劳伯瑾费心了。”
“无妨。”
晏蓉上前虚扶父亲,霍珩并肩走在另一边,三人说说笑笑,进了官衙。
霍望与左右诸人相视一眼,暗忖,陆先生文士出身,睡死过去也没赶上夜路,此刻在邺城肯定捶足顿胸。
他幸灾乐祸一番,也跟着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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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珩与晏珣相谈甚欢,他虽年轻,但不管是政务还是军务上的见解,皆非寻常人能比,一言一谈皆从容,举手投足无不自信。
晏珣是越发赞赏这个年轻人,谈兴愈浓,渐渐就不限于军政局势,山川地理,民风习俗,亦有所涉及。
霍珩虽勇武,但书也读得不少,晏珣说的他不但能听懂,且还有独到的见解。
晏蓉饶有兴致围观二人你来我往,父亲来了,她可全程退居二线,诸事无需她劳心,也不用她出面,她安心旁听即可。
霍珩余光一直关注着她,趁举樽之时,睨了她一眼。她嘴角含笑,目带狡黠,朝他眨了眨眼睛。
他唇角翘了翘。
这是一场宾主尽欢的宴席,不提晏氏父女,霍望等人有幸围观一把主公难得的温和谦逊,表面不显,实则啧啧称奇。
看来,霍氏主母是不会有变化了。
有无变化,其实近日即可知晓。次日一大早,霍珩携晏氏父女,一行人离了丰邑,往邺城而去。
晏珣身体不佳,车行得比较慢,到了夜半时分才抵达邺城。
这时候荀太夫人肯定已经歇下了,于是晏珣提议,先歇在驿馆,待明日再登霍府大门,拜见太夫人。
霍珩当然没有二话,命人仔细洒扫驿馆,安排父女二人住下。
只是太原一行人前来冀州,主要目的并非拜见荀太夫人的,结盟才是正事。因此次日天明,双方先就此展开一系列磋商,用绢帛撰写结盟文书,最后签署,结盟成。
因双方并无意见分歧,这过程耗时不长,中午时分就完事了。霍珩再次设宴,庆贺结盟成功。
这回晏珣滴酒不沾,宴后他和晏蓉在霍珩的带领下前去拜见荀太夫人。
邺城霍府和晋阳晏府一样,百年大宅,古朴厚重,朱漆大门,青石台阶,两只威武的大石狮蹲守在两侧门柱之下,张牙舞爪,怒目圆睁。
霍珩请晏珣先进,他回头缓声对晏蓉说:“表妹莫慌,我祖母为人宽和,甚是和蔼。”
晏蓉并不知道荀太夫人是否真宽和,她也不太在意,因为她此时只觉是拜见世交长辈,自己规矩礼仪一点不缺,无甚好慌的。
她朝霍珩一笑,眉眼弯弯,露出左边脸颊一点小小梨涡,娇俏又可人。
霍珩心情越发愉悦,回以一笑,深邃的黑眸似有柔情。
晏蓉还来不及细品,霍珩已转身进门与晏珣并肩而行,她眨眨眼睛,紧随二人身后。
现在可不是开小差的好时候,她遂不再多想,只专心穿廊过榭,进了连同前后院的垂花门,往西直入溧阳居。
荀太夫人早早换了一身簇新衣裳,银灰的头发一丝不苟梳起,端坐在上首,及到孙儿领着晏氏父女进门,她趁着二人拜倒在蒲团上见礼,仔细打量晏蓉。
晏蓉一身淡蓝色曲裾,容色极盛,却又眉目端庄。二十年的世家贵女教育早浸淫到她骨血里头去了,她美艳而不妖娆,目光清明,举止周正,走动裙摆不过因及地而微晃,鬓间步摇流苏几若静止。
荀太夫人暗暗点头,虽说悔婚再续,但此女亦并未辱没她的孙儿。
如今冀州太原结盟之事虽定,但霍氏欲联姻之事并未就此罢休,一来霍珩本人没反对;二来陆先生说得不假,这世上最保险的结盟,即是联姻。
太原晏氏历来人丁单薄,晏珣膝下仅一儿一女,皆视若珍宝,这般的联姻结盟,比寻常的还要可靠。
“快,快快起罢。”
荀太夫人露出笑脸,又让二人快快入座,无需拘礼:“霍晏二家几代人的交情,你父女二人可不许见外。”
她侧头望向一旁的侍女,两名侍女各捧一个填漆雕花木匣,作为见面礼。
晏蓉规规矩矩地跪坐下来,规规矩矩接过木匣,向荀太夫人致谢后,安静坐着。
这种场合并不适合她多说,除非长辈主动询问,否则她应保持沉默。
她也乐得沉默,应承长辈是她的本领之一,但她和荀太夫人才头次见面,实在没什么感情可言,客套的应承既然可免,那就免了吧。
她之前没来过冀州。
晏珣身体不好,彭夫人生了晏辞以后也是,姐弟二人自陪伴在父母身边,因此祖父偶尔去冀州寻老友喝酒畅谈,她们也没跟着去。
因此以前除了来太原的霍父,晏蓉并未见过其他霍家人。
倒是荀太夫人见过晏珣,晏珣未娶妻前,曾随父亲来邺城拜见过太夫人,不多,也就几回。
不过就这几回,也足够回忆过去并拉近关系了。荀太夫人余光见晏蓉接了漆匣,收回视线,问晏珣:“子渊,多年不见你了,你如今身体可有见好?”
少年及幼年时期的晏珣,苍白瘦削,看得荀太夫人胆战心惊。晏祖父只有一子,青年丧妻后也无再娶打算,这么一个病弱孩子,实在让人不得不悬心。
“还好,这几年病也少了些。”晏珣拱手:“珣谢太夫人关怀。”
“那就好,那就好,你儿女俱全,福气还在后头呢。”
一眨眼二十年过去了,当年老害怕长不大的孩子已娶妻生子,虽病歪歪的,但也好生过来了。反倒是当年健壮得很的,一个个俱已不在她跟前了。
荀太夫人略伤感,须臾她抛开,今儿要说的是大喜事,那些过去的休要再想。
到底是数十年的旧相识,她和晏珣叙了许久话,生疏感渐少,荀太夫人看着差不多了,就笑着看了眼晏蓉,问:“子渊,这是你的女儿?养得真好。”
要是被夸的是晏珣本人,他肯定非常谦逊,但现在被快夸是他的儿女,他一生最为之骄傲的佳儿佳女,因此晏珣嘴里虽说着:“太夫人谬赞了。”
实则他嘴角翘起,还捋了把胡须。
晏蓉继续保持端庄微笑状,正暗暗好笑,余光却见霍珩似笑非笑看自己一眼,他端起茶盏遮住嘴角笑意。
这人!
她偷偷瞪了他一眼。
两人相处得十分好,霍珩年长,还隐隐带些纵容,他的态度,让晏蓉坦露出真性情。
她瞪了他一眼,霍珩笑而不语,晏蓉暗暗咬牙,只是不待她再有其他小动作,却被上首荀太夫人的一番话惊得瞠目结舌。
“……子渊你女儿养得好,教我老婆子垂涎,偏我命里无缘,膝下孙女是一个俱无。子渊,不若你这女儿给了我家,可好?”
荀太夫人笑吟吟,指了指进屋后甚少发言的霍珩:“老婆子有个好孙子,正好配了你的好女儿,我两家亲上加亲。”
亲上加亲?!
她和霍珩?!
这一席话得太快太突然,晏蓉吓了一大跳,她美眸圆睁,倏地抬头看向荀太夫人。
荀太夫人面带笑意,虽语气轻松,但很明显,她不是在开玩笑。
她心一慌,连忙侧头看霍珩。
霍珩恰好也看着她,定定的,一双深邃的眸子更显黝黑,映着从槛窗投射如室内的阳光,流光溢彩。
晏蓉可以清晰看到,他一双瞳仁中倒映着自己,小小的,一脸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