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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是你?”嵇康认出眼前之人,正是他在邙山所遇的那位老者。老者冲嵇康捋髯一笑,朝他做了个“来”的手势,便背着手慢悠悠地朝山上走去。
岳山此时也醒过神来,赶忙上前扶起嵇康,凄声道:“公子,她们?”嵇康心里还抱着些许希望,紧了紧岳山的手,与他相携着跟在老者身后,朝山顶走去。
来到山顶时,已是夜半三更。茂密高大的松柏苍翠挺拔,林林而立。松柏掩映之处,隐隐透着一丝光亮,像是有个小亭。老者行至小亭边,对嵇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悠然离去。
嵇康推开岳山的手,强撑着朝前方的光亮处走去。树影横斜之间,光影斑驳之处,隐隐现出一个人影,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瑰姿艳逸,仪静体闲,一身素白衣,纱裙轻飞卷,听闻脚步声转过头来,一回眸间风姿绝代,倾国倾城。
“亭主……”嵇康已被接二连三的变故弄得神思混乱,不知眼前的究竟是真还是幻,是人还是仙,只知道朝着那束白光一步步靠近。
亭中之人看见嵇康,身子轻轻一颤,幽幽道:“嵇公子,是你么?”
嵇康来到她面前,伸出一手朝她的脸颊抚去,柔滑细腻,犹如丝缎,另一手执起她冰凉柔软的芊芊玉手,放在心口处细细摩挲了片刻,扯起笑颜:“这梦真好,就如真的一般……”
“这不是梦。”曹璺不知他为何如此,也不知他怎会出现在这里,看着他悲伤迷离的眼神,又想起他曾做下的负心薄情之事,心中似被狠狠撕扯了一下,刚刚长好的伤疤重又裂开,慢慢渗出血来。她抽回玉手,声音冰冷幽怨,似从远处飘来:“你我男女有别,不应如此,还请自重。”
嵇康定了定神,知道眼前的正是自己心心念念之人,并非梦境,一颗悬着的心稍稍归位。但见她神态决绝,话语冰冷,心情不觉又沉了下去。想起他二人此刻的身份处境,又想起当初曹璺的绝情之举,不由冷道:“你没事便好,莫要误会。”说着从怀中掏出在山腰上拾到的玉佩,往曹璺手中一递:“此物想必是你的,既然这是你与士季的定情之物,须当妥善收存,莫要再使它轻易破损。”他言下之意,是在责怪曹璺当日将自己所赠的玉佩摔破退还,毫不珍惜自己的一番情意。
曹璺不知他为何提起玉佩之事,但听出他要与自己划清界限之意,心中更是痛楚。她怕自己再呆下去就要控制不住情绪,在他面前落下泪来,便背过身哑声道:“不劳费心,失陪了。”说着向一旁的草屋走去。
嵇康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想开口唤住却不知以何理由,也不知能说些什么。她一心要与钟会双宿双飞,自己除了祝他二人白头偕老,还能做什么?他静静地凝望着曹璺的背影,直到老者来到身后。
老者轻咳了一声,对嵇康笑着摇了摇头,请他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递到他手中。嵇康没想到老者会给他一个包袱,好奇地打开,翻看着里面之物。只见包袱中有两本书册,一本《琴谱》,一本《刀谱》。还有一把短刀,刀长一尺二寸七分,刀鞘上嵌着七色宝石,拔刀出鞘,一道寒光闪过,夺魂摄魄。他端详着此刀,觉得它与传说中曹操当年刺杀董卓时用的那把“七星宝刀”甚为吻合。
当年曹操从司徒王允手中得到七星宝刀,伺机在董卓熟睡时刺杀与他,却功亏一篑。曹操机敏多智,见董卓察觉便转而假作献刀之状,将七星宝刀献给董卓。后来董卓被吕布所杀,此刀重又回到王允手中。不久,董卓的部下李傕攻入长安,王允被杀,宝刀落入李傕之手。谁知因缘轮回,李傕后被曹操杀死,七星宝刀辗转几回,终又回到曹操手中。
嵇康拿着此刀,想起它所经历的风云变幻,不由感叹世事轮回,皆无常势,无论天下还是人生,都如风浪中的一叶扁舟,浪尖谷底,起伏颠簸,瞬息万变,难以掌握。就像这把宝刀,如今碰巧落在自己手中,日后将有怎样的因缘际会在等着它,谁又能知晓?
嵇康放下宝刀又拿起那本《琴谱》,翻开一看,见上面记载了四个琴曲之谱,乃《广陵止息》《东武太山》《飞龙鹿鸣》《流楚窈窕》四曲,皆是失传已久的遗世之作。他默读了一遍,只觉每个曲子都寓意悠远,美妙绝伦。
再翻开那本《刀谱》,里面记载了七七四十九种宝刀的样式,每一个都附有详细的图样与文字,以便持谱之人依样锻造。嵇康看罢不由啧啧称奇,心道这三物个个皆是举世难求之宝,今日老者将它们交给自己,不知有何用意?
他转身欲问老者,却见亭中除了自己再无他人,老者已不知何时离去。他起身查看小亭的周遭,见此处与其说是一亭,不如说是一个石头搭起的台子。台上有一桌一凳,皆是石头所造,台前还竖着一块小石碑。他走过去一看,见石碑上刻着“啸台,孙登题”几个字。他这才知道,此台乃是老者所建的啸台,而这老者名唤孙登。他将三件宝物仔细揣进怀中,与岳山在啸台草草休息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曹璺将沛王之病说与孙登,孙登从药草堆里翻找出一根草药递给她。曹璺知道此乃救命之物,慎重地揣好,朝孙登行了大礼走出草屋,与前来辞行的嵇康撞了个正着。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
红荍冷哼一声,狠狠瞪了嵇康一眼:“嵇公子,请别挡道!”
嵇康不知她为何对自己满腔怨恨,也不愿多问,侧过身子退在一旁。
曹璺扯了一把红荍,朝嵇康略微颔了颔首,快步而去。
嵇康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道:“山上多有危险,亭主千万小心!”曹璺假作没有听见,头也不回地去了。
嵇康脸色黯淡下来,默叹一声,转身朝孙登一揖:“多谢前辈赠宝,晚辈就此拜别。”孙登见他此状,不由得哈哈大笑,捋着三缕花白长髯又朝他摇了摇头,大笑而去。
他此刻因曹璺之事心烦意乱,也猜不出孙登又摇头又大笑的含义,只得颓丧地与岳山一起朝山下走去。他知曹璺不想与自己碰面,便与岳山放慢脚步前行。两人心不在焉地走着,忽听前方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透露着强烈的恐惧。
嵇康浑身打了个激灵,他对曹璺关切之至,岂会听不出她的声音?“是亭主!”循着声音飞奔而去,待看到眼前的一幕,自己也被惊出一身冷汗!
一匹灰毛野狼正呲着尖利的獠牙,口滴涎液,恶狠狠地盯着曹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