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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番话讲完, 温少神态变了又变, 末了竟然一笑, 道, “洪六爷好口才。不过打官司不是打辩论, 人得留着,等各自律师到金山再论不迟。”
小六爷的话有几分真假她不知,但究竟要闹到律师出面,淮真仍吓了一大跳。
洪凉生也皮笑肉不笑,“那可别到太晚, 金山客不比我等闲人,寸金寸阴。”
事态一度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到末了,小六爷与温少竟当无事发生似的,该吃该笑,还叫堂倌又加了几个菜。楼下唱戏的唱戏, 欢喜的欢喜,一声锣鼓响, 陡然将婚宴推向最高潮;喧哗的中式婚宴伴奏下, 这顿饭变了味, 阿福与罗文不再多话,偶尔搭讪着替来客斟个酒, 席间气氛极其诡异, 令淮真如坐针毡。
一顿饭吃完, 淮真一身薄呢长衫早已涔得汗透。
安良堂的人一早已经等在福临门外, 说是将姜素与当初同船的女仔也一并叫了去。
在萨克拉门托街上稍等了片刻,等到Nicolson过来,一行人便跟着杂物理事前往安良堂。淮真她抬头去看安良堂身后的阿福与罗文,咬咬牙,对小六爷说,也想跟去看看。
立刻被阿福呵斥,说安良堂是什么地方?小姑娘凑什么热闹!叫她跟云霞回家等着。
她道,“这事本就与我脱不开干系,我不放心,想跟去看看。”
小六爷笑道,“妹子,你傻了吧?这顿饭吃完,这事就和你再没半点干系,同姐姐回去,先洗个澡,好好休息,等着这头的消息。”转头又问,“温少,是不是?你也劝她一句。”
他着一件藏青丝绸质地的唐衫,上头密布着抽象的松与鹤的图案。温少则着一身肃然西装,长途跋涉尚未来得及沐浴换下,只Nicolson刚才过来时给他带了条干净的黛青丝质领带系上。温少足够高大,无可否认是个成功体面且威严的男人。
他比那松鹤唐衫的青年高出半个头。
两人一同峙立于唐人街牌楼屋脊下,当小六爷满面春风的转过头同淮真笑着说“妹子,此事从此与你不相干”的那一刹那,他七十英寸的身高足足生出七百英尺的气势。
温少也转过头,笑一笑,也说,“梦卿,这里不关你事,回去吧。”
同样的话,由他讲出,语气却弱了一大半,也许天生少有人能如小六爷硬气到骨骼里,又或者温少终于发觉自己的底气不足。
两人在牌楼屋脊下暂时相安无事,各行其是。
人到齐,便一齐都走了。
唐人街还没什么地方是华人去不得的,淮真想偷偷跟去,被云霞死活拦了下来。
她生气:“都说与你不相干了,你去干什么?”
淮真道,“季叔季姨都在那,不知姓温的老狐狸后头还有什么损招,不去看看怎么放心?”
云霞道,“妈妈本就犯了错,看你一天天在跟前活蹦乱跳的,因为当初错事心里一天不好过一天。再坏再差,能去牢里呆几天,罚点款,往后与你相处起来心里也舒坦。”
过了会儿,她又说,昨天小六爷找到家里来商量时,阿福本都想叫淮真同温少去了,觉得他那么富,跟着他不吃苦。罗文立刻骂他,说即便云霞是你我生的,命也是她自己的,不由我们主宰。那种中国男人,不知多古板,将女人当男人附庸。广东乡里人尤其古板,瞧不起闺女,他出洋多年尚能好一些,他家里人,怕是更不把女人当人看待,比梁家凯那小子更甚。你也给闺女相过亲,即便挑夫婿,像这种男人,即便再有钱,跟着他能好过到哪里去?便劝阿福,错在她,认错就是,不论如何也不能将你交到他手上。
思来想去,淮真仍觉得小六爷这事不靠谱,问云霞,“你觉得小六爷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云霞道,“小六爷那张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张口就来,我都不信……”
淮真道,“既然你都不信,凭什么他觉得温少会信?”
云霞仔细想了想,“保不齐他心里真的有鬼,正给小六爷猜中了?”
淮真也不知这里头几分真假,只觉得心里惴惴的,“若是有隐情,当然小事化了,为什么又要闹官司呢?”
淮真终究不放心,想着手里还有温少在机场给他的几百美金,哄着云霞和她一道去了仁和会馆,花了几十块找来个机灵跑腿的,让他跟去安良堂看看,一有消息,立马来阿福洗衣通知她两。
之后,两人便一齐蹲在阿福洗衣门口的阶梯上等,从中午等到黄昏,等得手脚发冷,心里直打鼓。
内河码头敲九点钟前后,仁和会馆的人来了,却只说叫她两先睡下。
两人都着急,问那边情况怎么样?
仁和会馆的人说,下午洪三爷从洛杉矶来了,就在刚才,温少的律师也到埠,两边一同在安良堂商量呢,一时半会也还回不来。
两人还想问什么,仁和会馆的人又说,小六爷叫你们别急,急也没用,睡个觉,等到天亮,就什么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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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真哪里还睡个好觉,被云霞呵斥着草草洗了个澡,被子也懒得铺,和衣躺在云霞床上将就睡了个囫囵觉,睡前炭炉也忘了熄。两人只顾着琢磨安良堂那边怎么样了,也没功夫聊别的事情。
半夜惊醒,睡衣外头披上大衣便拖着云霞陪她去仁和会馆找那小伙问话。那小伙也替她们挂着心,叫她们别担心,回去待着,一有消息他立刻上门来。
到早晨五点半钟,仁和会馆的人又来敲门,只叫云霞将昨天季太太煲的等淮真回来喝的鸡汤热一热,再炒个菜,拿食盒装两人的份,同他一起送到市区警局去。
淮真问什么事。
仁和会馆的人便说,季太太往后得在警局呆上一段日子。
淮真问他是什么罪名被捕的。
来人不肯说。
云霞二话不讲,回屋去热鸡汤。淮真想同她一起去,仁和会馆的人却不肯,说阿福与小六爷都叫淮真呆在家里等消息,哪里也不准去。淮真气得当街踹了他两脚,说你干什么吃的,拿我五十块钱就这么办事的?
仁和会馆的小伙一直喊冤,说这是小六爷吩咐的,他若是不听仁和会馆差遣,到头来工作丢了,只得屁滚尿流乘船回乡放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