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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眼睛的形状很漂亮,但白眼球上却布满了通红的血丝,像是一道道细细的裂痕。他的双手在面前交握起来,十指紧紧交叉,在无意识间构成了个近似于祈祷的手势。
然后他平静地张口:“是我杀的。”
庄恬匆匆走了回来,压低了声音:“联系上外卖了,确实每天都有订餐记录,但每次都只是按照张临的要求把食物放到门外就走了。”
就是说,根本不知道下单点餐的人究竟在不在屋子里了。
李非鱼在附近来来回回地转了几圈,无论是杀人的动机,还是包括服装、时间等所有的旁证全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如果不是在现场没有找到指纹或DNA一类的决定性证据,几乎可以板上钉钉地认为张临就是凶手了。
但是,他刚才的反应又实在是很奇怪。
李非鱼觉得她就算是瞎了,闻着味儿也能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张临这样的表现明显是在刻意地包庇着什么人。可他为什么要包庇凶手?是因为想到了是谁做了这些事,是因为对方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又或者是……
她歪头看向顾行:“你认为他是凶手么?”
顾行正好挂断一通电话:“不是。”
两人对视片刻,然后一起开口解释。
“那首歌和他家里的衣服!”
“他不知道前两名死者。”
李非鱼叹了口气:“……我居然还在妄想能和你心有灵犀,真是太天真了!你说他不知道高钧和张岱业的事,为什么?”
顾行说道:“秘书给的名单,没有他。没有访问过死者网站。”
高钧多少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行程安排和生活圈子全在秘书的掌握之中,其中并没有张临这个名字,这就杜绝了死者主动泄露消息的可能性,而张临休年假之前一直工作繁忙,也不可能通过跟踪等手段来确定高钧的行踪。至于张岱业,如果张临并没有访问过他的网站的话,自然不可能看到陈宛的视频,更无法就此顺藤摸瓜。
最麻烦的事情不是抓不到嫌疑人,而是在抓不到嫌疑人的同时,还有人来搅混水添乱。
半天没听到李非鱼的回应,顾行向身边看过去,熟练地把她刚递到嘴边啃了一口的手攥住,使劲捏了一下。
李非鱼疼得“嘶”了声,觉得自己像是个被矫正行为的三岁小孩,愤怒地抗议:“我洗手了!”
顾行无视了她的振振有词,问道:“歌和衣服?”
李非鱼下意识地又要抬手,可刚露了个苗头就被镇压下去,她试着抽了抽手,却没成功,只好神经质地在顾行身上蹭了蹭指甲:“那歌……你说的没错,应该正是张临和陈宛两个人录的,而他一遍又一遍地听,也确实代表他放不下那段感情和过去的回忆。”
她说到这,表情渐渐变了:“可你发现没有,客厅和其他房间里到处都是他和陈宛的合照,洗手间里面毛巾、牙刷都是双人份的,还有些女孩子喜欢的装饰,但卧室却特别单调,除了白色以外,什么都没有?”
不仅顾行不明白,庄恬之前也没察觉装饰方面什么异样,毕竟卧室内外整洁与脏乱的强烈对比很容易让人忽略其他的事情,直到此时被这样一说才觉得似乎是有点不对。
李非鱼道:“让他们帮我问张临几个问题——陈宛是不是订阅过新思路周刊,喜欢校外张家小店的馄饨和包子,特别偏爱白色,那间主卧是不是他们预计结婚后的卧室,还有,陈宛死的那天,他在做什么?”
庄恬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愣了愣,连忙去传话。
李非鱼继续道:“张临确实沉浸在和陈宛共同拥有的记忆里面,但我觉得他不是凶手,是因为他这种感情虽然浓烈,却仅仅是指向内部的。”她忽然笑了下:“顾队,你在什么情况下会把家里的每张照片都换成和我的合照?”
庄恬刚出来就听到这么一句,精神为之一振,连耳朵尖都伸长了半寸。
顾行思考了几秒钟,淡淡道:“准备同居时。”
庄恬兴奋地捂住心口。
李非鱼继续问:“那如果空下了一个房间没有装饰呢?”
这句话一出,庄恬突然不笑了,同时,顾行依旧理所当然地回答道:“等你来布置。”
审讯室里,张临木然的声音传来:“……对,是这样,小宛最喜欢白色,我们本来马上就要结婚了,她出事的那天,我……在公司……参加一个酒局。”
李非鱼轻声叹了口气:“那间主卧,是按照陈宛的喜好设计的,没有放进去的合照,不是不想放,而是不合适,那些空位原本恐怕是留给婚纱照的,可惜陈宛没能穿上婚纱,所以只能一直空下去了。还有公寓衣橱里的衣服,非常少,对于一个还算事业有成的男人来说,太少了,并且其中大半都有了些年头,可以想象,张临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透过扩音设备传来,张临垂头揪住自己的头发,双肩不停抖动着。像是垂死的野兽一样的嘶哑声音从他的喉咙深处溢出来:“我没听到她的电话!我没听到……我明知道她有抑郁症,为什么我会没听到她的电话啊!是我害死了她……如果我……如果……”
然而世界上并没有如果。
李非鱼的表情很平静:“他这几年一直在谴责自己,他认为陈宛的死是他的错,或者至少与他的过错有很大关系,所以他无法从回忆里走出来,无法正常生活,更无法得到幸福,甚至,他连睡在两人当初预定的婚房里也不敢,那个地方对他来说太过神圣美好,而他认为自己有罪。”
所以,在那个纯白而明亮的房间里,听着那首明明应该很温暖的情歌,她所感觉到的,却只有悲哀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