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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百姓从年前到年后,茶余饭后的谈资一直不断。
大到太上皇一百八十担聘礼入姜家,小到隔壁邻里的鸡毛蒜皮。
这一日,天还未亮,街上的店铺都未曾开张,就连行人都不见几个。
更不要说衙门里的官员都还未曾上值。
顺天府府尹刘青山才刚下朝,在后衙歇息喝茶暖身。
他四十多的年纪,看着有些发福,脸上带着三分笑意,有人戏称他是京城里的镇山弥勒佛。
镇山不镇山,他不知道,但他却知道,这个弥勒佛他是不得不做的。
你问为什么?那就是京城这地方,扔个小石头子都有可能砸到皇亲国戚,王公贵族啊。
这些个大人物后面又是枝枝蔓蔓,牵扯着各种利益,哪个也不是他这个小小的顺天府府尹能够得罪的。
好在,从先帝到太上皇乃至当今,都不是昏君,这京城的治安在他的笑脸下,不,治理下看起来还是很不错的。
他以为今日他又可以在后衙喝喝茶,然后处理几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可以回家陪夫人了。
可没想到,他的一盏茶还没喝完,身子也还没暖起来,就有人来报案!
说普济庵死人了,死的还是兵部尚书的女儿,镇北将军的夫人。
人好好的在普济庵礼佛,忽然死了。
来报案的是普济庵的一位半大的小道姑,奉了普济庵庵主妙音道长的意思,一看到惨状就坐着牛车进京报信。
小道姑一把鼻涕一把泪,说着当时的惨状,心里默念着‘无量天尊。’
“小道按照惯例去院子里换香烛,没曾想竟然在窗棂上看到一个影子摇晃。
当时小道可吓坏了,以为是鬼怪作祟,但想着是普济庵,有天尊庇佑,哪个鬼怪敢造次?于是壮着胆子靠近一看,结果……结果……”
小道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结果竟然是个死人,是去年冬到庵堂吃斋的许夫人。”
“小道吓的连忙去了庵主那里报信,因为事关重大,庵主不敢自专,让小道来报信。”
“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都希望官府能够查清楚,毕竟,普济庵还要长期的开下去。”
“还请青天老爷去普济庵查清楚,并请通知姜家和许家的人。”
“看他们是将许夫人的尸首带回府,还是普济庵代为下葬……”
刘青山问道,“现场可有收拾?”
小道姑摇头,“未曾,普济庵虽然是新的庵,但是一开香火就得到那些信教的夫人太太的喜欢。
这些年一般来说,信教的夫人太太到普济庵来清修,信佛的夫人太太就到出云寺去礼佛。
这几年下来,在庵里上吊自尽的太太夫人不说十多个,几个还是有的。
庵主让我们别收拾,说害怕到时候说不清,许夫人住的那个院子已经贴了封条,别人进不去……”
刘青山也不知该称赞普济庵的庵主还是讽刺。
知道贴上封条不破坏现场,怕家眷讹诈,这分明就是已经见多了那些求生无望最后撒手人寰上吊自尽的事情了。
刘青山让人带小道姑下去,又吩咐人去姜家,许家报信。
姜崇那边很快就得到信了,刘青山派去报信的衙役到时,他正在和姜嵩一起用早饭。
因为姜璇假借上香,离家出走的事情让姜嵩没什么胃口。
女儿大了,真是什么想法都没有。
他辗转了一夜,想着如果林棠在,大约女儿有什么悄悄话都会和她说吧。
“你说什么?许氏……上吊自尽了?”姜嵩惊愕的手中筷子都差点掉了。
来报信的人是衙役,那么自然是普济庵那边报官了,姜崇让管家打点报信的衙役,面色深沉。
因为这个消息,兄弟俩早饭时吃不下了,让下人把桌上的东西给撤了下去。
“人是咱家送去的,许家肯定有话说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姜嵩觉得不可思议。
姜崇敲着桌子,顺手想去摸摸下巴的胡子,摸到的是光滑一片,“人,肯定不是自尽而亡的。
当初将许氏送到庵里去,许家甚至是许氏都是打着等事情过后,就将她接回京城,许氏能做出带孕进府,这样的情况对她来说绝不是弹尽粮绝的时候,怎么可能上吊自尽?”
姜嵩点点头,确实很有道理。
“既然不是自尽而亡,那么是谁下的手?”这才是重要的问题。
姜嵩虽是小叔,但也知道当年的事情,知道许氏的品行如何,这样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折手断的女人,怎么可能这样轻易的死去。
但目前来说,不管是不是自尽,许家都会咬着姜家不放。
毕竟,姜家没将许氏休出去,许氏头上还顶着姜夫人的名头。
姜崇虽是武人,并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人,他神情平静的和姜嵩说道,
“许老伯爷这个老狐狸,不管许氏是怎么死的,都不会放过我们,现在我们要准备好他们的找茬。
而且一定要查出来,究竟是谁杀的。”
姜嵩点头,“如果是自尽倒也好了,偏偏,哎,大哥,咱们先去庵里看看情况再说吧。”
“如果真的是他杀,顺天府尹是刘青山,应该不会和许家同流合污的。”
实在不能怪姜崇兄弟未雨绸缪,许家和姜家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这个时候,许氏死了,可以做的文章太多了。
如果是从前,或许姜崇不会这样先做打算,可经过南燕那件事情,已经让姜崇心有余悸。
人就是这样,都是一个坑一个坑爬过来的。
兄弟俩使人去了衙门告假,和二太太说清楚,去了普济庵。
到了普济庵,外头已经被顺天府戒严,大早赶来上香的香客围在外面。
姜崇兄弟俩在庵堂的道姑接引下,去了许氏住的那座小院。
里头刘青山已经到了,正在问话,许家的人还不见踪影。
兄弟俩进了许氏的屋子,看到悬空在横梁上的那根绳子,以及盖着白布笔挺躺在窗棂下的那具尸体。
里头的衙役见到姜崇他们进来,循着规矩,掀开那盖着的白布,让姜崇认人。
那白布扯开,许氏睁着眼睛,舌头伸的老长,脖子上有一条深红的印记,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已经开始浮现点点的尸斑。
不等姜崇俩退出来,就见许老伯爷黑沉着一张脸从门口进来,身后跟着泪水涟涟的许老夫人。
许老伯爷一进门,目光阴鹫的扫过姜崇,双手垂在身侧,捏成拳,开口的语气比外头的天气还要寒冷凛冽,
“我家婵儿真的去了?”
边上那个衙役大约是被许老伯爷给吓到了,不自觉的身子后仰,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指着地上的尸首,
“许尚书,您来的正好,刚刚镇北将军已经认过,您再来认认吧。”
认什么?认尸首啊。
不等许老伯爷走过去,后头的许老夫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踉踉跄跄地扑了过去,哭的直抽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的临近崩溃边缘。
她趴在已经没了生息的许氏身上,只是哭,也不叫,也不唱骂,只是哭。
哭的让人痛彻心扉,不自觉的落下泪来。
生命中有三个无法承受的痛楚,一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一个是分别后永不相见,最后一个,则是相见永不相守。
许氏的死,让许老夫人体会着第一种痛楚,她的泪水是真的,她的痛苦,是从心底深处散发出来的。
许老伯爷也是眼眶通红,勉强弯腰,将老妻从尸体上扶起来,他没有去看许氏一眼,他仿佛死命憋住眼泪,
“怎么死的?怎么说死就死了?人好好的送进来,怎么就死了?”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双眼赤红,质问姜崇,
“当初我说了就在家里修佛堂,你们死活不同意,要将她送进来,如今婵儿死了,是不是你们姜家的人做的?”
他的眼睛猩红,眼神如刀,射向姜崇。
姜崇拱拱手,“老伯爷,这庵里的人去报信,说是悬梁自尽,如今已经报官,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自然有官府定夺。”
“再说,生死有命,人在庵堂里,具体如何,您不如问问妙音道长?”
外头,刘青山已经大概问好话,进来朝许老伯爷还有姜崇拱手道,
“两位,刚刚本官已经大概问了一圈,许氏暂时看起来是悬梁自尽,这边上府衙的人也已经勘探完毕,这人,你们是先接回去下葬还是?”
许老夫人刚刚已经哭晕过去,边上随行的丫鬟掐人中的掐人中,又拿了药瓶在她鼻间给她闻。
这会幽幽醒转过来,正巧听到刘青山问的,要不要把人接回去。
“当然要接回去,姜崇,当初你们可是答应过婵儿一根汗毛都不少的,我们家才同意将她送到普济庵来的。如今呢?”
许老夫人的声音悲怆,如果可以,她大概能把姜崇碎尸万段。
只听她眼睛充血,死死的盯着姜崇继续说道,
“我们婵儿还是姜家妇,如今婵儿死了,我要你为婵儿守满三年,姜家要把婵儿的排位接回姜家,受姜家的香火!”
许老夫人提的都是对许氏最有利的种种条件。
只是这人都死了,这些要求有何用?
更何况,许氏配让姜家接回去吗?
来庵堂是为什么?姜,许两家是心知肚明的。
姜崇背着手,没有看许老夫人,而是直接看向许老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