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番外之二 展昭笔记:朋友篇(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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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是反对他出来透气,毕竟上元这个日子,举城欢腾,连夜不寐,若要逼他自己待于房中,确是惨忍了一些。不过顾及他脚伤及身体状况,白兄也实不该陪他游荡至如此迟晚。

我复往白玉堂那瞥了眼,心道这两人凑一块儿,简直如那哪咤碰上了红孩儿,气味相投——没捅翻天便不错了,还指望他们能拿捏妥分寸?着实是自己天真了。

……罢了,人已在此,多说无益。

我无声喟叹,摆了摆手,让他们早些回去休息。

白兄带着虞春跃了几步之后,复又回头,原来是虞春要我对公孙先生保密,莫泄漏今晚曾看见过他的消息……

我无奈点头,见他如获大赦离去的背影,不禁感叹:原来,你也是知晓要怕么?

能让你如此忌惮的,看来也就只有先生了。

……话说回来,公孙先生有些时候展现出的魄力,着实是连展某也有些……招架不太了便是了。

(七)

那日,少林寺了空大师与包大人相约城外十里亭会面,可约定之时已过,却迟迟不见人来,反而于远处传来打斗之声。前往探看,惊见妖幡吸血杀人之场面,急往阻之下,却遭妖幡法力震伤,迷离间,被一蒙面女子搭救,昏迷前最后所见,便是其一双略带朦胧的眼眸,以及她手腕上一只精巧的翡翠玉环。

之后一连串故事,彷佛一场梦魇,一段尚未起始的念想,终是生生被展某自己亲手所蒙杀。

想当初山亭初见,面对我的试探,她倔强地欲以口齿挣脱,看来如水般柔软的女子,眼中却透着不易屈服的刚强。或许便是那双柔中带刚的眼眸,泛起了展某些许的涟漪,那于山雨中大方赠伞的女子,有着女子家的矜持,却又不扭捏矫作,不自觉中,竟便已将她的身影牢记。

可如此一名如白莲般清美可人的女子,怎会与冷血杀人的凶嫌扯上关系?

不……其实并非无迹可寻,一脉下来,不乏迹象,只因展某先入为主的想法而遗略罢了。

当眼前种种令我不得不开始起疑,事实显明她极可能与血云幡一案脱不了关系之时,我简直难以置信——可那种痛苦,远比不上见她于自己怀中香消玉殒的那一刻,那如潮水般涌来,撼心动肺般、挟着懊悔与自责的痛楚。

头一回,展某对自己的公门身分有了如此强烈的矛盾。

若展昭仍是旧往的展昭,必定会不顾一切带她远走他乡,即使要亡命天涯,亦绝不会让她毙命于公堂。

原来,不知不觉当中,展某已非过往那个展昭了——不再是过去那个仗着三尺青锋、斩奸除恶、自诩为侠义的南侠展昭,而是自甘奉命于包大人麾下相助,冀望能协百姓撑起一片青天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

展某并未曾后悔过自己的转变,正如同我从未悔过跟随包大人左右一般,就算旧事重演,展某想,自己最终仍会选择将年娘子逮捕归案罢。

虽明白此乃无奈之必然,内心却仍旧有一方处所,始终难以原谅自己。

年彩云年娘子,一名曾让展某动了心思、并又数次相救于展某的女子,最后却被展某亲手缉拿归案,亲手杀之。

于法理之上,展某或许有理,可在情理之上,展某却诚属不该……

当虞春问我是否感到自责之时,那被深藏于内心的难堪冷不防遭人掀揭,让我几欲即刻脱口肯定。

可虞春却告诉我,自责可以,但要我明白,于这事情里边,我本无错,不但无错,甚至还可说是一名受害者。

……展某无错吗?一点错也无吗?

而受害者这词……是该用于展某身上的么?

我当时迷茫,虽然无法被他的论点折服,却于不知觉中,同他滔滔说起许多事情,一些甚至从来未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开口向他人提及。

或许如他事后所言称,部分原由,系该归功于酒意的催化吧。

可我想更多部分,是因为那时的虞春,于月光之下、烛火之上,看上去分外温暖柔和,让人轻易便能将心防卸下,不自觉向他吐露了许多心事。

该夜过后,复再想起此事,展某内心虽仍旧有所隐痛,可却不致再沉重地难以喘息了。好似一满闭之箱,乍然有了一方透气的缺口,心境便也能稍稍缓和了罢。

想起那日夜末,虞春酒醉的失态,随之哽咽的嗓音,还有听见自己不再无亲无故、无家可依时的欢欣,一双泪眼闪烁的笑容,让人不禁从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怜惜。

虞春其人,看似开朗欢乐,总爱笑得一付无心无肺的模样,好似无所烦忧,可有时他远望的视线里边,却屡屡流露出一股难以言明的寂寥。

如果心无所依便是让他寂寥的原因,那只要他愿意,展某是真心实意,愿将此一古灵精怪的朋友作至亲兄弟看待,爱他护他,让他有根依归,并愿于他失意落寞的时候,听他倾诉、予他依靠——便如同他那夜对我展现的心意一般。

……不过虞春的家乡究竟系在何方呢?

先前便曾疑惑过,以他的财力、这般的念想,却仍久久无法寻出回归的方法?那当时他到底是如何来到此地的呢?

每每问及此事,他总是未能说清讲明,他眼里隐隐闪现的迷茫,倒似自己亦无法弄清楚一般,久而久之,我便甚少再提起此话题了。

罢了。我想。

讲不清便莫逼他讲了。只要他明白,于这大宋方土,他还有亲似家人之友人存在,莫要再感孤寂,那便足矣。过往如何,他愿说便说,若有苦衷难处,又何必刨根究底?

虽然最终结论如此,可那阵子我仍常不时为此事感过疑惑——尤其于解带更衣之际,瞥见身上那一环于白樊楼顶被他勒出的瘀痕之时。

每当此时,我总是忍不住轻笑。

这虞春激动起来的臂力着实不容小觑,那夜环抱之紧,瞬间甚至让展某都有些难以承受,可见他当时真有多欢喜……

(八)

庆历六年夏日,虞春在汴梁城东买了座方院,院内有口池子,池旁砌了座凉亭,屋内装饰简洁清爽,颇有他的风格。

新宅方安顿妥当,他便曰打算出城走趟生意。

赵虎打趣他这般赶着走,乃因哭穷缘故。张龙在一旁似不平状翻了白目,口里念叨「若他算穷那我等又该如何」一类话,令我听了不禁莞尔。

临走前,虞春拿来一枚亲手求取的护符与我,言愿此符能保我长安。

望着手上护符,思绪不禁回到若干年前,曾经慈祥温暖的身影,每年都如此番一般、手把手地将护符交至我手上,谆谆叮嘱,言语间充满祈愿——娘亲那慈爱的目光、温蔼的笑意,清晰地仿若昨日初见,历历在目,一忆却已如旧梦。

曾几何时,那每年皆会亲自为展昭上庙求符的娘亲,那不亲自替幼子将符系上便不心安的娘亲,那总会谆谆教诲、细细关怀展昭的娘亲,未待其子成年,未待其子孝敬,却已溘然长逝,天地之间,再不存在。

情景错置,令人不觉恍然。

望着眼前此一较我要矮了快两头的青年,其实他长得十分清秀,眉眼爽隽、唇畔红润,乍看不惊人眼目,久观却愈发细致,观来清舒爽顺。

握着手中护符,掌心透来一股曾失落的温度,就彷佛来自于过往亲人的温暖,填补了心中一处空悬。

便是这他头次赠我以符的一年,他离开汴梁的时日,要比上一回还来得长上许多。

事务繁忙之际,有听公孙先生念叨起「小春打不打算回来」一类话,有听包大人不时感叹,「府内突然间少了一个人,竟然颇为不惯。」一类话。

而王朝他们,则更常谈论起虞春这个人。

每每路经虞春住家之时,常能于马汉眼中发现一股奋发的斗志。

张龙常抱怨虞春一走便无人可同他相斗,生活甚感无趣。

赵虎沉浸于虞春财富之惊叹,每隔一些时日,便会拿来感叹一番。

王朝则曾咕哝过,实该要他定期写封信回来报个平安方是,免得不知其踪,总让我等挂心。

对此展某甚有同感。

下回他回来后若复要再出远门,便要他依王朝说的做罢。

而我,每每踏入先生书房之际,目光总不自觉先落向门旁空位,那时而偷懒、时而聚精会神的身影,突然不在,一时真难以习惯。

李记茶坊的荷花水蒸上市了,清香甘甜,滋味着实不差。可惜他期待了大半年,却未待推出便离京上路。

金秋菊黄,秋蟹正肥,不知他出门在外,饮食是否会自加节制,莫再吃得那般肆无忌惮。

冬日忽然而至,来得格外早、亦格外冷。西边的天候,想必比开封更加恶劣吧。不知他有无好好照顾自己,切莫再沾染上风寒……

如此这般,我偶尔总会莫名想起那身在远方的友人。

每当此时,总不免猜测,他如今不知游至何方?道路是否险阻?人又可还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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