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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的话说对了。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戈登以杀降之罪来控告李鸿章,真个是告状无门。他四处闹了一阵,各方反应都很冷淡,自己也觉得无趣,最后便以名誉受到损伤为由,扬言要辞去常胜军的首领之职。李鸿章还要靠戈登的洋枪队收复无锡、常州,不能太得罪他了,于是一方面向美、英、法等国驻上海使团发一个文告,说明戈登本意是要宽赦降将,杀降时未在场,系中国人自己决定的,与戈登无关;一方面又给常胜军发了六万赏银,其中一万给戈登本人。戈登既保护了名誉,又得到厚赏,便再也不告状、不辞职了。
关于"李泰国事件",费正清编《剑桥中国晚清史》一书是这样叙述的--
咸丰十一年五月,清政府接受时任中国海关总税务司的英国人李泰国及另一名供职广州海关的英国人赫德的建议,从英国购买一支舰队。同治二年五月,李泰国向清政府出示一份他私自与英国皇家海军上校阿思本签订的条约。条约规定,阿思本为这支舰队的总指挥,指挥中国所购的八艘炮舰和随舰来的六百名英国官兵。清朝皇帝的命令只有在直接下达给李泰国时,阿思本才服从;另外,李泰国如对任何合理的命令不满时,可以拒绝下达。此事遭到曾国藩和李鸿章的反对。清政府最终接受了反对派的意见,废除原定的协议,将"船只退回英国,在那里出售。总理衙门给李泰国和阿思本以丰厚的补偿,但解除了李泰国海关总税务司之职而让赫德接替。中国海军的现代化被推迟,但也避免了外国人在中国军事和财政方面施加更大的影响"。
李鸿章软硬兼施驾驭戈登的手腕,得到了官场的一致称赞,曾国藩对此深为满意。在一次早餐席上,他欣喜地对幕僚们说:"少荃算是历练出来了。驭洋人没别的诀窍,就在于软硬两手交替使用,运用得法。去年总理衙门来文,说赫德建议从英国买一支装备精良的舰队,询问我可不可以采纳。我回信说很好。赫德和英国政府不外乎想借此赚一笔钱。这钱给他赚嘛,舰队买来后对我们的好处更大。后来,赫德便委托李泰国去买。李泰国用二百万两银子买了七只轮船,一只趸船。不想李泰国暗藏野心,想控制这支舰队,竟私自和英国海军上校阿思本签订了为期四年的合同,说明阿思本只服从他李泰国转达的中国皇上的命令,他人不得干预。阿思本就擅自在英国招了六百个水手。总理衙门先是不答应,声明只能服从中国官员的节制。阿思本于是扬言,如果不让他指挥,就把舰队带回英国解散。诸位,这个阿思本横蛮到了何等地步!我们花的银子买来的舰队,他有什么资格解散?可是总理衙门竟然向阿思本妥协,承认他的指挥权,真正糊涂到家了。我得知此事后,立即上书恭王,宁愿将二百万两银子白白丢进海里,也不能接受阿思本的无理要求。后来恭王接受了我的意见,退了船,虽只收回五十万两本价,到底气还是争回来了。这件事有两个阶段。前阶段,明知洋人要从中渔利,我睁只眼闭只眼,让他去赚钱,这就是软。后一阶段,洋人想骑到我的头上来,那就绝对不能答应,这就是硬。少荃算是学到手了,看来他今后可以和洋人打交道而不会吃大亏。"幕僚们遂一齐称赞:"这全是中堂大人栽培得好!"曾国藩既为门生得其真谛而高兴,又因这个后起之秀咄咄逼人的气势,而为自己的弟弟担忧。应该说,李鸿章收复了苏州,已给围攻金陵创造了极好的形势,老九为何不能抓住这个大好时机,一鼓作气将金陵拿下呢?倘若李鸿章收复了整个苏南,到那时,老九即使想得攻下金陵的首功,朝廷怕也不会答应了。一定要尽力促使他早日成功!恰好康福近日从赣北回来,曾国藩便命他和赵烈文带着二十万两饷银前去金陵,竭力协助老九。
对康福和赵烈文,曾国荃一向是尊重的。在他们的帮助下,攻城的部署作了调整。正在这时,李臣典、萧孚泗带着从湖南招募的三万新勇前来,吉字大营扩大到了五万,再加上长江水师二万,水陆人马共七万,虽不能将金陵城铁桶般包围,但主要通道已完全控制住了。
太平天国后期封王二千七百多人一事,见昭王黄文英的供辞。
徐凌霄徐一士著《凌霄一士随笔》 第三卷《生字之封》:"秀成供状有云:'主见失算,封出许多之王,言如箭发难收。又无法解,后以封王俱为列王者,因此之由来也。后列王封多,又无可改。王加头上三点,以为尘字之卦,人心更不服,多有他图。""尘"字不知读何音,其时封此爵者,亦不知皆为谁何也。
打入城内的细作不断传递出重要情报:李秀成虽然被封为真忠军师,留守城内调遣各王,但同时洪秀全又封了大大小小的王二千七百多个。封王之多,史无前例!洪氏家族,连伙夫、门房都封王,善于钻营的小人,用几十两、百把两银子贿赂洪仁发、洪仁达等人,也可以得到王的爵号,而许多劳苦功高的人反而封不到王,人心大不服。后来洪秀全也知封王太多太滥,就将没有战功的人改封作小王,两字相连写作"■"。那些被封作■的人也不乐意。整个天京城内,政治混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李秀成面对这个棼乱如麻的局面一筹莫展。隔几天,又传出洪秀全封楚天义康禄为楚王,负责十三门防守总调派的消息。康福听了暗思:这个楚王康禄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弟弟。太平天国的失败已成定局,金陵城的攻破只是早晚的事,作为兄长,岂能眼看胞弟面临灭亡而坐视不救?应该到城里去走一趟,劝说弟弟悬崖勒马。不过,康福也深知弟弟的脾性,不对此行抱过高的希望。于是,他瞒着曾国荃和赵烈文,化装成一个普通百姓,从通济门混入了城内。
天京城已变成一座军营,到处所见的,都是因粮食不足,饿得面呈菜色、疲惫不堪的士兵们。百姓大都外出觅食,所剩不多了。店肆关闭,战马奔忙,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硝烟气味。这个美丽的六朝古都,再次沦为血腥战场。
新封的楚王康禄尽人皆知,康福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在他的王府--一间极平凡的民房外等到半夜,康福才见到两只灯笼前导,一个身着战袍的青年骑马过来。三人一起进了屋,只听见黑暗中传来几句简短的对话: "王爷还有何吩咐?"
"你们去歇息吧,五更时再叫醒我。" "那我们就走了。"
"你们走吧!"
两个打灯笼的人从屋里出来,关了门,走进旁边一间更矮小的屋子。康福知道骑马的青年即楚王。他轻轻地把门推开,见那人正坐在桌子边,背朝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发呆。"谁?"那人听见脚步声,猛一回头,发觉屋里站着一个陌生人。果真是弟弟!趁着那人回头的一瞬间,康福看清楚了。自从武汉城破前夕,兄弟俩匆匆打过一个照面,到现在一晃十年过去了。
"兄弟,我是你的哥哥!"康福异常激动地走过去,伸出双手想拥抱弟弟。
"哥哥?"那人本能地后退一步,右手已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兄弟,我是你的哥哥康福,你不认得了?""哥哥!"康禄终于认出来了,向哥哥猛扑过去。兄弟俩久久拥抱在一起,说不出话来。
"兄弟,你这些年还好吗?"好久,康福才松开手,兄弟二人在油灯下对面而坐,互叙十年来的情况。康福告诉弟弟,他前次回老家住了两年,娶妻并生了个儿子,又将父母的墓地修葺一新,时时刻刻想着弟弟,盼望兄弟能早日团聚。康禄似乎没有多少话题好跟哥哥说。十年来转战东西,没有一天安静的日子,娶妻成家这件事,他总是一天天往后挪。"匈奴未灭,无以家为",很小时父亲说过的这句话,在康禄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消灭清妖后再成家,他一直这样对自己说。可是,清妖没有消灭掉,自己满腔热血报效的天国却岌岌可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