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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大先生看着她道:“你就是想仗刀天涯,快意人生,也得找个安定的路线。若一路上净是之前那种事,你能否做到袖手不管?若管了,你又能做到撤手就走吗?事情总是一环套着一环,没完没了,你是否还能有心情看山看水,快意天涯?”
竹生难得被噎住,灰溜溜的坐到桌前:“那先生说说吧。”
范大先生满意的点点头,铺开纸笔。提笔一勾,就在纸上勾出了个大概的轮廓:“这是许国。”
画了两道线,将许国三分,便分别是天佑大将军、盛公子和此处的乌陵王了。自十多年前大灾之后许国便四分五裂,经过了十几年的重新洗牌,才有了现在三足鼎立的局面。
“乌陵王乃是皇弟,盛公子乃是皇孙,说起来乃是叔祖侄孙的关系。那一年地动,正逢先皇万寿,宗室都聚集在旧京,死伤大半。先皇和太子不幸罹难。旧京地裂,西部成山,东部成谷。地泉上涌,积水成湖。从此许国京城,不复存在。”
竹生愕然。在她了解的历史中,就从未听说过这么悲催的皇室,和这么倒霉的京城。一个国家定都选址,不都是大有讲究,要看风水,要请堪舆大师来缜密勘察的吗?虽然披着神神秘秘的外衣,但这种国家级的堪舆大师,绝对都应该是地理专家,不应该会将一国都城选址在一个地质如此不稳定的地方啊。
但她想起来,这个地方虽然被称作“凡人界”,却其实是被从九寰大陆上,以超越她认知的神奇力量割裂、封印起来的小世界。她对这个世界也还没有一个完全的、全面的认知,谁知道是否还隐藏着什么神秘的未知力量呢?
范大先生继续讲道:“当时幸存下来的宗室,以乌陵王身份最高,乌陵王原有意登基,不意陈王三子亦幸存。陈王原就是先皇诸子中被先太子视为心腹大患的对手。他与他的长子、次子一同遇难,唯有这三子,因为生病,未曾来贺,逃过一劫。这三子名盛,虽是嫡出,却因为头上有两个嫡出的哥哥,原本连个王世子也捞不上的,孰料……”
竹生白皙的纤手轻轻拍了拍微微张开的嘴巴,硬把一个哈欠咽了下去,道:“先生,能不能讲重点?”
范大先生一噎。
竹生无辜的道:“这些往事与我毫无关系,先生讲讲现在的形势,哪里比较安定,哪里比较混乱,让我以后行走可以尽量规避风险,便可以了。”
范大先生原就是以这个才引得竹生肯听的,无奈只能把一肚子要讲的故事浓缩成了“总之”两个字。
“总之,折腾了十几年,到今日,许国便势力三分,各方皆有野心,却也都不敢贸然称帝,怕引得另两方借此结盟,联手吞并。”
“现下,乌陵内部又祸起萧墙。世子败走恒城,金氏挟乌陵王次子掌住了朝阳城。两方势力,大体如此。”
范大先生说着,在乌陵的地域上画了一条线,将乌陵之地一分为二。恒城势力覆盖了约三分之一的乌陵,朝阳城则控制了余下的三分之二。
“这只是理论上来讲,实则两方真正能掌控的地方都没这么大。很多地方已经失控,乱象环生。”
范大先生提笔,在乌陵边界处画了个黑点,道:“我们就是从这里进入乌陵的。”
竹生沉默了一会儿,发出一声叹息。范大先生亦默默。
就这么不巧,他们进入乌陵的路线,恰好切在了双方势力的边线上。加之那里又临近天佑大将军的地盘,成了一个三不管的混乱地带。所以那一伙从黑松山败逃的盗匪才会选择在那里扎根,从新起事。
只能说,运气不好。因这四个字,许多人丧了命,许多人失去了家人,许多人留下一生难以磨灭的伤痕。
竹生就忍不住想起了,她那据说是背负着前世功德,却衰到底儿掉的运气。
心底正想哂笑,忽地反应过来,这一次的所谓“运气不好”,还真跟她无关。运气不好的,其实是范大先生这些人。而她,从第一天遇到人烟,便与范大先生相遇了。
这世上对上古字有研究的据说不超过五个人,在她遇到人群的第一天就被她撞到了一个,这等运气,说起来其实算是很好的了。
“世子靠的是母族,王次子实则亦是如此。就不知道谁的母族更争气了。”范大先生道,“昨日里打听到的,也就是这些了。”
他道:“我还是有意往朝阳城一探,你可愿同去?”
竹生一篇功法解读尚不足五分之一,自是不能现在就与范大先生分开,便道:“我也无事,与先生同去吧。”又道:“我订了些东西,要等两天才能拿到,先生若不急,且在这里休息盘整两日再启程吧。”
二人遂就近期的行程达成共识。
待得别人送货上门,范大先生才知道,竹生所谓订了些东西,是在铁匠铺里订制了一些匕首。跟着她学习短刀近身缠杀术的女子,都分到了一柄。
翎娘得到了匕首,练功练得更勤了。
竹生在屋中默书功法的时候,神识扫到院子里娇小纤细的身影还在那里一下又一下的比划着。她忍不住微微一笑。
待到上床准备休憩时,神识再次扫了一遍,却发现翎娘已经回房歇息,在院子里比比划划的变成了另一个身材更加矮小之人。
她以神识注视着这人。他一下又一下的,勤奋的程度并不输给翎娘。甚至,为了避开翎娘,他还得等她回房之后再悄悄出来练习。
说句公道话,这些人中,真正算是练武的好料子的,其实就只有七刀。他本就有些粗浅功夫,算是已经启过蒙的。大约在山寨里跟着盗匪们,也有熬练筋骨的法子,身体韧带已经完全拉开,所欠缺者便只是有个师父能够好好的、系统的教他功夫。
但竹生完全没有这种意向。
七刀虽然在队伍中表现得机灵、乖巧、有眼色,实则骨子里自带着狼性的凶狠。这种凶狠,还能被很好隐藏,能做到这一点的,偏还是个孩子。让人一想,就后背发凉。
竹生也知道,这不能怪他。孩子都是白纸,他就生在那土匪窝里,被泼上了墨,并不是他的错。
但她自是不希望这样的一个成长经历特殊的孩子再去拿刀。若给了他刀,即便是无人指点,他自己也能长成一匹狼。她因此希望这个孩子最好能永远不再摸刀,最好就是他连想要摸刀的想法都没有。
竹生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七刀的期望,是期望狼变成羊。这等变化,于这等世道,听起来像笑话。
队伍补充了粮食和用品,再度启程。
这一次,有一对“夫妇”决定留下。男人本就是泥瓦匠,有一技之长。这两日他有意出去打听,也是运气好,这小城的泥瓦队前阵子有个泥瓦匠病死了,正有空缺。行首试了试他的手艺,还算满意,拍板收了他。他烧香敬过祖师爷,算是找到了糊口的行当。
另有两个女人也决定留下。她们可以暂时洗衣绣花,或者做些小食来贩卖以糊口。
竹生和范大先生虽然都不会刻薄待人。但这两个人,一个冷淡疏离,一个博学多才气度高华。前者让人畏而远之,后者让人难以高攀,自惭形秽。
一路上虽然主持一切的一直都是范大先生,实则大家心中都明白真正做决策的人,一直都是竹生。范大先生总是会在作出决定之前,去询问竹生的意思。纵然竹生明确拒绝成为做决定的那个人,范大先生亦能揣摩出她可能会选择的那个选项,从而据此作出选择。
而这个真正能做决定的人,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她虽然武功强悍到骇人,但早就明确传递给众人她不会管这些人更多更久的信息。众人原本对她的期望破灭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他们这些人竟然会把未来期许在一个孩子身上,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笑荒谬的事。
既然如此,各人自然便要各自打算。这些人离开家乡,就是想要离开天佑大将军治下愈来愈严酷的生存环境,寻求一个相对安定的地方。
虽则一入乌陵便遭遇惨事,证明乌陵也并非乐土,但此刻他们身在城池当中,这城墙虽不高,能给人的安全感却再不相同。一道城墙相隔,城里城外,便像是两个世界。在城墙里面的安定中,这些人会萌生想留下来,想安定下来的念头,正也是人之常情。
竹生不喜欢范大先生汇报似的跟她说这些事情。她又不是这些人的爹娘父母,他们想走想留,自是他们自己的事。
她只说:“赠些金银给他们。女人多给一些,傍身。银两可还够?”
“很够。”范大先生道。隐约察觉到竹生对世情、物价不是很清楚。
他没冤枉竹生。竹生前世给那墨绿眼瞳的男人生下他想要的继承人,他给她的则是尊贵奢侈的生活。钱对她来说就只是一串串数字,不再具有实际的意义。转生之后,在杨家那是穷到底,根本摸不到金银,完全是自给自足的小农模式。及至到了冲昕身边,又是另一种可以随意刷玉牌“买买买”的生活。
她一直就没有机会去深入的了解世情。
这几天,她也在城里闲转,看了看米粮、布料、骡马的价格。
她离开长天宗时,误以为自己要去的地方是俗世凡人的国家,在那里灵石和金银可以通兑。以金银换灵石难,以灵石换金银却极其容易。她因此只将手中灵石的一小部分换成了金银。
她前世生活的世界,早不以金银为流通的硬通货了。而她对金银的概念,更多是来自电视剧里“一屉小笼包三两银子”这种脱肛情节。于是她也是这两天隐约意识到,她在长天宗兑的黄金,有点……太多了。
这个事的根子其实在于,她所谓的“一小部分灵石”是一个相对概念。她不知道冲昕这种四大宗门的金丹道君,不是外界那种散修的金丹能比的。而冲昕即便在长天宗,都不是普通的金丹,他的身家在修真界,也能排在“豪富”的行列里。
当然一心追求大道的修真界,也决不可能有什么财富榜之类的就是了。
所以当时炼阳峰的杨姬把炼阳峰主的紫玉牌拍在柜台上,说要提取最大额度,才惊得执事弟子咋舌。
这件事,真是一个有点美好的小错误。
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竹生……不差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