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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梁国公府长房嫡子的靖北候秦铮娶亲本就是轰动四九城的大事儿,又加上靖北候竟然放着四九城无数勋贵人家的小姐不娶,偏偏娶了个乡村出身的寡妇进门。
其实,勋贵子弟勾引寡妇不算啥新闻,抬进门做了妾的,养在外头的外室都属正常,没有多少人在意,但如此正大公明地八抬大轿娶进门做正房侯爷夫人的,不说开天辟地第一回,至少大明开国以来是第一个!
一时之间,轰动了四九城内外。
原本众人心目中功勋卓著、前途无量的靖北候秦铮,再一次成了茶余饭后闲谈的主角儿。不过,这一次人们谈论起靖北候来不再是说他的战功赫赫勇猛无敌,而是添油加醋地猜测描述起年轻侯爷遭遇小寡妇的种种风流……
也有人道,之前看着靖北候将近而立仍不娶亲,还以为是不近女色,这回好了,原来有其父必有其子,老梁国公风流倜傥,作为梁国公的长子虽从了武,这风流之事上却深肖其父啊!不,照这个趋势,说不定靖北候之风流会青出于蓝胜于蓝也不一定!
有了这种种原因在前,靖北候迎娶小寡妇的婚事自然也引来万众瞩目。
这一日,大红花轿路径之地,都引来无数人看热闹,特别是一些沿途的酒楼茶馆,二三楼的好位置更是早早被人包了下来,就为这一日能够看看靖北候这番震动四九城的婚礼盛景。
婚礼昏也,是要到下午近黄昏时方才成礼的,那些早早定了座位房间等着观礼的人闲来无事,自然要酒要茶地边喝边聊。
有人就道:“真不知靖北候打仗智勇双全,咋就栽到一个山村小寡妇手里了?为了一个山村小寡妇,居然把福安公主也给得罪了……真是想不通,那山村小寡妇再好,能比得上皇家的公主?不说别的,福安公主那可是身家丰厚,据说光几十顷的庄子就有三个!那个山村小寡妇能有啥?百十亩地就敢称大户了!”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轻浮男子,油头粉面穿着一身潞绸团花袍子,头上明晃晃戴着个金冠儿,份量不轻,但金色明显暗沉发乌……看得出是件老货了。
只不过,若是玉器、竹木之器,自然是老了值钱,这金银之物要的就是一股富贵气,却最耐不得老,老了的金银就像老了的珍珠,色泽暗淡,昏黄不明,透出一股子陈腐和衰败之气来。
旁边一个身着牙黑织锦人物故事纹袍子的公子摇着折扇,很是不以为然地撇嘴嗤笑道:“这位兄台看来知之有限啊……你想必是没见过今儿这位新娘子的嫁妆吧?”
“呃,没见过,咋了?一个山村小寡妇能有什么嫁妆?能凑齐几套赤金首饰就是全部家当了吧?”先前那位轻浮男很是不屑道。
那牙黑锦袍公子瞥他一眼,摇摇头,却是懒得再跟他说话。转回身去继续关注起白石桥过来的方向。
这位不加理会,那轻浮男却自觉受了轻视,很是不乐意地不依不挠道:“你咋哑了?是不是无话可说了?你是不是也根本没见到那小寡妇的嫁妆啊?……哈哈,也是,说不定连十抬嫁妆也凑不齐,一眨巴眼就抬过去了,根本没出看去!”
牙黑锦袍公子对他的挑衅充耳不闻,似乎懒得再理会,站在一旁的一名青衣小厮却忍不住插嘴道:“这位爷想必是看错了,靖北候新夫人的嫁妆足足一百三十八抬……其他一时说不清,就前头扁着的八块土坯和一对御赐玉如意,倒是有些意思。”
陪送嫁妆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陪送的嫁妆庄子那种东西没法子抬着吧,也不能明晃晃地摆上张地契去,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凡是陪送嫁妆庄子的,都用土坯代替,一块土坯代替一个庄子。后来,根据庄子大小又有了细分的规矩,土坯竖立的,一般都是五百亩以下的小田庄;土坯横立的,则为五百亩到一千亩的中等庄子;只有一千亩以上的大田庄,才会将土坯平放。
另外,陪送的宅院商铺会用青砖表示,一块青砖代表一处宅子或者一个铺子,这里边同样也有细分……
四块平方的土坯,那岂不是表示陪送了四个千亩以上的大庄子?这样的手笔,哪怕是京里百年的勋贵世家也拿不出来吧?何况,还有一对御赐的玉如意?不是说只是山村寡妇么?一个山村小寡妇也能拿得出御赐之物?
而且,既然能拿来做嫁妆,这玉如意还是有明确来历的,并非花银子买来充门面的可以比拟。
乖乖,怪不得靖北候那等精明人物非得迎娶这小寡妇进府作正室,原来那不是一无所有的风流小寡妇,那就是个抱着金蛋的母鸡,若是能够娶上这样一个小寡妇,这一辈子吃喝花用也不用愁了,哪像他,虽然挂着个勋贵子弟的名头,其实每个月就二两银子的月钱,连进花楼喝回酒都不够,更别说亲近那些头牌粉头了,二两银子,人家根本不点你,连眼皮儿都懒得撩的!
想想就窝屈!姥姥的,他咋没有那等运气,碰上这么个身价豪富的小寡妇呐?
只要有那么丰厚的嫁妆,别说小寡妇,老寡妇他也可以娶哇!
这位的脸色青了白白了红,那叫一个变换的热闹,心里也跟吃了一肚子草一样,嘈杂反酸难受的无以言表,偏偏那位牙黑锦袍的公子还不放过他,又轻飘飘地加了一句:“那位可不是白身,皇命诰授的三品淑人……无官无品的小白人一个妄议朝廷三品诰命,可是忤逆犯上之罪,按律当杖六十流三千里。”
轻浮男脸色由红转白,瞬间没了人色,也顾不上等着看热闹了,甩袖子转身下楼一溜烟儿不见了人影子。
黑袍男子几若不闻地哼了一声,收回目光,转向窗外。
遥遥地,鼓乐声越行越近,大红金丝绣极致喜庆富贵的八人抬大花轿颤巍巍一路行来。黑袍男子似乎被那团火红的颜色刺到了,微微眯了眼睛,然后仰起头,停顿片刻,果决地转身,带着小厮匆匆离开。
大红的嫁衣,大红的盖头,锣鼓唢呐丝竹笙箫,众人的笑闹祝福声……大红猩猩毡描金彩绣,悬挂着百年和合赤金坠角儿的八人抬花轿,从内东城的白石桥一路抬到内北城的阜城街梁国公府。
各种仪式程序,都有喜娘在耳旁提醒着,虽然被蒙在红盖头下昏头涨脑不知东南西北,但邱晨还算顺利地被送进了洞房。
被喜娘扶坐在床上,邱晨只能看到昏暗的光线下自己胸前和裙子上繁琐的花纹,头上沉重的饰物压得她脖子发僵,却还要命地要微垂着头,不能乱动乱晃,盖头外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告诉她,房间里有许多人,而且不是下人,她这会儿不能失礼半分。
陈氏在她耳边低语:“太太且安坐片刻,侯爷来了,喝过合卺酒,成了礼就好了。”
邱晨低低地应了一声,端正坐好。
眼睛处在黑暗中,其他的器官就变得特别敏感起来。听着那些人压低了声音,却有零零碎碎传进耳朵中的只言片语,其中不乏对她毫不客气滴品头论足,她却不以为意。
她这样的身份能够嫁给秦铮,本就会引来争议不说,她这会儿也没办法反驳回去。索性以后日子还长着,何必在自己的婚礼上给自己找不自在。
并没用她等多久,门口传来丫头的通报:“大爷来了!”
梁国公府称呼秦铮为大爷,而不是侯爷……可见,这个家对秦铮的侯爷身份是多么讳莫如深。
邱晨微微动了动,下意识地想抬头看过去,看到的却仍旧是一片红彤彤的暗淡光影。
“哎哟,新郎倌儿来了,快来,快来挑起盖头来,也让我们看看新娘子是何等的花容月貌!”一个稍显凉薄的声音响起。
邱晨用心记下这个声音,人却仍旧端庄坐着。
又有人跟着起哄,却一直没有听到秦铮发出任何声音。
片刻,邱晨眼前的红盖头颤了颤,一根赤金的秤杆儿伸了进来,缓缓挑起盖头。
眼前豁然一亮,邱晨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然后抬眼看过去,就看到秦铮一身红衣,脸颊带着些微的红,眼睛却黑湛湛晶亮有神,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凝视着她!
两人目光交接,仿佛一下子读懂了对方的心思。秦铮眼中是宽慰是歉然,邱晨眼中是关切是平和……心灵交汇,两人相视同时微微一笑。
“也不过如此嘛!”一个似乎压低了的声音,却清晰地传进邱晨的耳中,打断了秦铮和邱晨的目光交融,也提醒了二人,屋子里还有别人,而且不止一个。
邱晨目光一转,看过去,就见围拢着床榻挤挤挨挨地站着半屋子女人,有老有少,看穿着有主子有丫头婆子,却都无一例外地将目光盯在她的脸上。
她的目光没有畏惧也没有退缩,坦坦然然大大方方地看回去,很快,她就确定了刚刚两个说话的人。一个是三十五六岁的中年妇人,衣饰华丽,容貌艳丽,关键是挺直的鼻梁和微薄的唇看起来有些眼熟……嗯,竟然跟秦铮的容貌有三分想象。这位应该是秦铮的亲人……越国公断了传承,那此人只能是梁国公这边的亲戚,姐姐?没听说过,而且年龄不对。那么是姑姑?
暂且将此人身份放在一边,邱晨的目光一转,又落在人群中一名十六七岁的女子身上。她也不怕认错,这个女子瞪着她的目光恨意满满,若非顾忌到场合还有她身边的秦铮,怕是恨不得冲上来把她撕扯个稀巴烂。
这个女子身形中等,身段苗条,容貌艳丽,眉眼间与那名妇人颇有些相似,邱晨猜测,这应该是一对母女?
姑姑?表妹?还真是够俗套!
邱晨脑子里转着表哥表妹的传统剧情,忍不住勾起唇角露出一抹不以为然地笑意来。
“大爷,奶奶,请饮酒!”喜娘及时上来,送上一对用红绳拴在一起的酒杯。
邱晨收回目光和注意力,抬眼看看秦铮,两人会意一笑,秦铮伸手将两杯酒一起接过来。
喜娘想要开口阻止:“大爷,你……”
不等她说完,秦铮已经将一杯酒递到邱晨手里,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抬手一扬而尽。
喜娘呆愣着反应不过来,场中人也无不愕然。
这个时代,向来是女人伺候男人,安杯递箸布菜……哪里有男人伺候女人的道理?
可秦铮就做了,邱晨也坦然接受,那默契和谐的模样,根本没有扭捏做作,倒像是做惯了一般。
这个细小的动作,其他人愕然也好,意外也罢,总不会说什么做什么,那个死死盯着邱晨的少女,却被刺激得差点儿冲上来,还好,及时被身旁那个中年妇人拦住,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这才避免了一出大闹洞房的闹剧。
秦铮邱晨二人坦然端庄地喝了合卺酒,喜娘接过杯子去,往床下一抛,起身笑着叫到:“一仰一合,大吉大利!”
邱晨微垂着头,勾了勾唇角。谁说古人矜持的?这等明晃晃的风俗,还有满眼的榴绽百子、百子嬉戏图案,哪一个不暗合着夫妻那传宗接代之事?
秦铮有些不耐道:“还有什么?快些!”
喜娘滞了滞,不敢怠慢,又连忙送上两碗饺子来,让邱晨和秦铮吃,吃完了特意问邱晨:“生不生?”
邱晨一口饺子含在嘴里,差点儿被这一问给问喷了。刚刚就感叹古人豪放,这会儿直接问上了!
生?自然是要生的!
邱晨也不做声,只轻轻点了点头。喜娘顿时大喜,扬声道:“生啊!”
屋里众人哄然而笑。只有那一对母女脸色阴沉,特别是那个少女盯着邱晨的眼睛里似乎带了毒,那中年妇人几次扯着她离开,却没能成功。
接下来,又有喜娘上前来,在秦铮和邱晨耳边各剪了一小绺儿头发辫在一起,装进一只荷包压在枕头下。
那少女目光怨毒地盯着喜娘的动作,突然按捺不住地出声道:“新娘子这头发可不是头一回剪了,这算什么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