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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文庸兴冲冲从后院赶回来,未等说话,就被邱晨兜头泼了一瓢冷水。
“看过了,看出什么来没有?”邱晨淡淡地问。
“看过了……呃,如今只是看着生长旺盛,哪里看得出什么……”唐文庸兴冲冲地道,完全没有注意到邱晨脸色的冷淡,一口喝干面前的茶水,又感叹道,“不过,这两种作物真是没见过……哎呀,看着那玉米的棵子跟高粱也差不多嘛,真想不到,亩产能达到十石之多。”
邱晨为他添了新茶,抬眼看着唐文庸道:“你也说了,如今只能看到棵子……至于,能不能亩产达到十石,这会儿别说你,我也不敢说。毕竟,没有在大田里种过,谁也不知道种到大田里怎样……在暖房里种那么几棵,跟孩子似的伺候着,产的多一些也很正常,大田里可做不到那样精心的照料。”
唐文庸愕然半晌,嘎巴着嘴,眨着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脸上的兴奋之色已经褪去,却仍旧信心满满道:“你说的对,是我太心切了。不过,暖房里能收十石有余,想来种到大田里去怎么也能收个七八石吧……有七八石,也比麦子的三四石,甚至两石翻出一番不止了。有了这些粮食,能解天下黎民饥饿之苦,民安则国泰……”
邱晨看着说着话又重新欢喜起来的唐文庸,垂了眼喝起茶来。等她一杯茶将将喝完了,唐文庸才从美好的未来憧憬中止了话头,转回目光有些不喜地看着邱晨。这妇人沉稳干练不错,可也太过沉稳了,这么大的喜事,怎么就不能给点儿欢喜的颜色呢!
邱晨却丝毫不理会唐文庸眼里的怨色,淡淡地抬眼,道:“今年是第一年中,又是打破正常的种植时节连种了两茬……收获多少都不敢当真。而且,今年数量太少,别说解百姓饥饿之苦,就是在自家庄子上种的种子都不够。是以,稳妥起见,我的意见是再看一年,最少等到明年秋后,在自家庄子上种植收获之后,看收获再做进一步打算。”
说到这里,邱晨停了一下,看了看唐文庸,继续道:“如此,不但收获数量能够确准,而且,经过一年的种植,栽种培育的法子,适合的土质,水肥照料等情况,我们也能拿出一个比较详实准确的方案来,届时,你再上奏也罢,推广也罢,也不至于有什么纰漏……更重要的是,老百姓种粮关系着一家老小的温饱生存,容不得半点儿差池。”
这一番话说出来,唐文庸兴奋激荡的心情总算是慢慢冷静下来,特别是邱晨最后一句话,说是严厉、不留情面的指责也不为过,唐文庸脸上多少有那么点儿讪讪的,心里却暗暗叹服。
有些事情上,这个妇人的沉稳冷静,实在值得他另眼相看。而且,这个妇人不但遇事冷静沉稳,思虑缜密,还心怀百姓天下……若是这样的女人母仪天下,才是天下百姓之福吧?
这么想着,唐文庸再看邱晨坦然淡定的神情,不知觉得,越看越觉得赞赏起来。
大事上这样冷静沉着,缜密细致,生活中……
想到此,唐文庸脑海中不期然地又闪出妇人那日缚膊抱裙在木桶中踩葡萄的画面,那样的笑靥如花,声如银铃玉珠……
有她在身边相伴,想必日子也不会枯燥乏味,定是时时充满了惊喜和生动的吧!
可不过转念,唐文庸就醒过神来。如此可心可情之人,却偏偏已经被人抢了一步……暗暗叹息一声,唐文庸心里有些泛酸,再抬眼,神色却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淡然,甚至带着点点慵懒不羁起来。
“唉,也是……”唐文庸拍拍自己脑门儿,似乎有些懊恼,又似乎漫不经心道,“种田之事我是知之甚少的……嗯,这事儿就依你。不过,过些日子,这两样收获之时,你可要给我个信儿,我要过来尝尝,究竟是何等美味儿,让你们家杨二哥和旭哥儿都念念不忘,赞不绝口的。”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抬眼笑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只要到时唐公子有功夫,尽管来,今年虽然种的不多,救济不了饥寒百姓,但管唐公子一人吃饱,还是不成问题的。”
送走唐文庸,杨树猛和林旭不约而同地又来到了三进院。
邱晨看着二人的表情,就知道这二人必定是因为说走了嘴心生愧疚了。
这事儿,虽然被她成功抹到了一年后,但这样丝毫没有保密观念却还是应该提个醒儿的,不然,就这二人淡薄的保密意识,说不定被人家兜了底儿去,他们还自得自喜呢!
正斟酌着怎么开口才能委婉一些,杨树猛首先开口道:“海棠,今儿的事,我也没多想,就想着咱家有这种好东西挺光彩……”
杨树猛开了口,窘迫的林旭也就随声附和道:“是,说起来,话头还是弟弟说起来,倒不能怪二哥……”
听二人抢着往自己身上揽错,邱晨禁不住失笑了:“你们两人也不必往自己身上揽错了……”
“其实,咱们家得了玉米和马铃薯的事情,早晚也是要给大伙儿种的,就是现在,咱们家之前并没有藏着掖着,别的不说,村里和作坊里的人也知道的不少……只不过,唐文庸毕竟是官场上的人,这时候让他知道,还略略有点儿早。”
说到这里,邱晨见杨树猛和林旭都有些茫然,于是又解释道:“二哥和二弟,你们想想,咱们平日里种的麦子、谷子,最好一亩地也不超过四石,可玉米和马铃薯的亩产差不多能有十石,一亩地产的粮食翻一番,这样的东西,别说老百姓知道了都会抢着种,官员们甚至……嗯,他们知道了,恐怕当下想的就是祥瑞,必定想着上奏朝廷邀功。而,咱们如今也只是试着种,究竟能不能亩产十石,适不适合种到大田里去,这些咱们都没底儿。一旦被上奏天听,玉米和马铃薯拿到别处去却没种出来,或者没能产出十石的收成来,咱们岂不是要落个欺君之罪?”
看杨树猛和林旭都有些变了脸色,邱晨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了。她倒是没有觉得欺君之罪怎样,可这个时代的人,习惯了皇权至上,一个欺君,那可是天塌了的罪过。
想了想,邱晨又道:“也或者,咱们不至于被定成欺君,毕竟不是咱们直接奏报上去的,可那官员因此吃了挂落,他不会说自己贪功冒进,却能拿咱们当出气筒……当然了,咱们费这么大心力物力人力地种玉米种马铃薯,怎么也得有点儿收益吧?可若是把事儿奏上去,这两样东西指定不归咱们说了算了,咱们还怎么挣银子?……二哥、二弟,再有这样的事,咱们可要守好了密。闷声发大财才是王……才是正事儿!”
一番话说的杨树猛和林旭脸色缓了不少,却仍旧是一脸惭愧地连连答应下来。
邱晨也就笑起来转了话题,说起明年玉米和马铃薯的种植计划来:“这一茬看样子仍旧能有个好收成,届时,除了咱们自己吃的外,其他的都留成明年的种子……我想过了,就咱们后园子里的收成还不牢靠,明年咱们就分到几个庄子上去,安排专门的人手负责照看侍候,看看不同的土质地块上的收成情况。一年种下来,哪样的地块种来收成最高,品质最好也就有数了,届时,哪怕是奏报上去,咱们也不怕有什么闪失了。另外,明年一年下来,数量也多了,哪怕是被调一部分出去,咱们至少也能留够了自己用的种子……毕竟是新物事,收成又这般可观,就是卖种子,咱们也能卖几年好价钱,有个三五年的,咱们这两年的投入也都出来了,而且,也应该能够赚些钱……”
杨树猛和林旭听着,又是欢喜兴奋,又是暗暗惭愧。他们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弟弟,都是男人,这些事情却完全没想到,还都是妹妹(大嫂)操心思虑……有此事,这两人也暗暗下了决心,以后说话行事都要好好思量思量,而且,家里的事情也得多思多想,也好分担一些去。
问名取了邱晨的生辰八字、姓名庚帖去,秦铮没了母亲,京里的父亲、继母也没有出面,就由唐吴氏拿了双方的生辰八字姓名庚帖,特意去安阳铁塔寺里合了姻缘,合出个天作之合来。
铁塔寺的主持慧觉大师还拿着秦铮的庚帖道:“……此子修罗转世,又犯下无限杀孽,而女子纯善悲悯,活人无数,立无量功德,一杀一救,看似相立相克,实乃相融相济;以杀救世,以慈悲渡众生,犹如火上添油,锦上添花,主一世和谐。”
唐吴氏大喜,直接捐了五百两银子的香油钱,喜滋滋拿了批语回去转达去了。
慧觉大师目送唐吴氏离开,脸色无波地垂了眼。他有一句话未说,这两份生辰庚帖固然可以一世相谐,可也因为男人杀戮太重,终是有伤阴德……另外,女子的庚帖也有诡异之处,明明是个寿浅早夭的八字,却另现生机……而且,这生机蓬勃无限,竟是远比一般人的命格旺,甚至隐现贵极之兆……
唐吴氏拿了合好的婚贴回去,自然毫无障碍地拿了男方,也就是秦铮的八字庚帖又跑了一趟送到刘家岙。这一趟也就是六礼中的所谓‘纳吉’,也称‘过大贴’、‘换鸾书’,又称‘通书’,双方交换正式婚书,为视重视,有的人家会去衙门备案,有些在衙门存证公证的意思。至此,婚姻六礼过了三礼,婚事才算正式确定,这个仪式也就有些‘订婚’的意义在里头了。
大红色洒金的婚书被陈氏郑重其事地收进柜子最里头的匣子里,陈氏和林家上下方才长长舒出一口起来。若说之前秦杨议亲让众人意外惊喜的话,终究有些做梦般的不真实之感,如今,有了婚书,议亲之事终究落到了实处,众人心里这才觉得不再是做梦,是实实在在的了。谁也没说什么,一家上下却空前地欢欣鼓舞起来,人人脸上笑意盎然的,进进出出忙碌的时候,仿佛脚步都轻快的不花一点儿力气了。
陈氏放了婚书,玉凤和青杏两个大丫头先上前恭喜:“恭喜太太,贺喜太太!”
在外屋侍候的春香和月桂也笑嘻嘻地进来道喜,“还有我们,还有我们,恭喜太太,贺喜太太!”
陈氏回过头来笑着嗔道:“你们这就等不得来讨赏钱啦?”
玉凤抿着嘴笑,青杏大大方方笑道:“太太大喜,我们当丫头的也想沾沾喜气……嘿嘿!”
邱晨捂捂额头,指点着几个丫头,失笑道:“银子玉凤管着呐,你们跟她要不就是了……罢了罢了,玉凤青杏一个大赏封,其他人一人赏一个如意锞子!”
青杏大喜,拉着玉凤带着月桂春香等人欢喜地跪下来谢赏。
邱晨的一个大赏封可就是二两银子,一个如意锞子也是一两银子呐,这可抵得上她们近两个月的月钱了。
让丫头们带着赏封去发,邱晨回头对陈氏感叹道:“好歹算是走完了三礼了……嗳,从没想到这么麻烦。”
陈氏只当邱晨当年出家是庄户人议亲,因人力财力不足,往往从简,加之当时婚事礼仪自然由杨家长辈操持,不用女儿家自己操心什么。却不知道,邱晨是真的没经历过婚嫁之事,两世为人,这真是实实在在的第一回。
陈氏笑着宽慰道:“六礼过了这三礼,婚事也就议定,接下来就能喘口气了……”说到这里,陈氏不由想起女方的嫁妆来,虽说林家如今也算小有家资,但毕竟不如世家大户多年积累那样雄厚,特别是一些精美摆件玩器、典藏书画这些,林家几乎一件都没有。另外,在嫁妆中占大头的婚房家具,大户人家不但讲究木材贵重,还讲究用材一致。而林家也没有存下木材,还得赶着去购买了,再找手艺精湛的木匠师傅赶工期打造出来……仅仅搜罗一样的木材好料也不是件容易事儿。
原本陈氏打算送走了客人,就跟太太说道说道这些事情,可看着邱晨一脸疲惫之色,她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且让太太先歇一晚,明儿再说吧,再急,也不差这么一晚了。
婚事既然议定,拿到了婚书,杨家铺子那边还是得送个信儿过去的。
接了信,这些日子一直提着心的刘氏老太太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双手合十连连念了好几声佛,这才喜地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赏了来报信儿的家人。
打发了送信的人,刘氏老太太回头看见一直沉着脸没作声的老爷子不由又升起一股怨气来,哼了一声道:“咱们老杨家几辈儿统共就这么一个闺女,你个死老头子还使倔性子不让去,瞧瞧,咱闺女不用你,婚书也定下了……阿弥陀佛,盼着她从今后顺顺当当的,嫁进去后再生上几个小子,跟姑爷也恩爱和谐的就好了。”
说着,刘老太太就吩咐开了:“赶紧打发人去趟南沼湖,把这件喜信儿跟老大老大媳妇报过去,也让他们跟着欢喜欢喜。”
前些日子,老大媳妇回来跟她说,有一个大掌柜对海棠有意,海棠却毫无商量余地地拒绝了。当时她还跟着大儿媳妇惋惜担忧了一阵,如今看来,说不定当时闺女心里已经有了数。
好了,如今这个姑爷虽说门第高,又是当官的,可从来送信的人那里打听到的,从纳采、问名到纳吉,竟是处处用心,足能够看得出姑爷对自家闺女的看重……女人活一辈子争得啥,不就是一份尊敬和看重么,有了这个,闺女虽是二嫁,嫁过去有姑爷看顾体贴着,也不用太担心她受委屈了。
喜气洋洋地打发了人去南沼湖送信,回过头来,想起闺女的婚事自己终究没法过去看着,帮持着,刘氏难免又伤心起来,喜一阵悲一阵的,自顾自地抹起眼泪来。
“唉,行啦,大喜的事儿,你哭眼抹泪的做啥。”杨老爷子喝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