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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这是在唤谁?”清冷的声音淡淡地从冷奕瑶的唇边吐露,她回头,莫无表情地看着全场所有人都怔住的模样,慢慢地,唇角露出个笑容。只是,那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远远地站在窗台处,不知道为什么,偏偏给人一种远在天边的感觉。
长公主只觉得喉间一痛,有什么哽在那里,张着嘴,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冷奕瑶身上那一处小小的红色胎记上,脑子里一片兵荒马乱。
那些沉寂在黑暗中的、久远到被封闭起来的记忆如洪水,破堤而出!
已经太久太久,她都没有记起当年的一切。
一场车祸,改变了她所有的生命轨道。
当年的一切,重新回到自己的脑中,如今回头看去,只差一点,她便可能立刻崩溃。
“樱桃……”她几近绝望地呢喃一声,像是陷入了旧时的梦境。
那时候,她也不过是个刚刚生产的孕妇,怀中抱着出生的女儿,恨不得将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
她女儿自出生便在腰侧靠里一寸有一处红豆般的小痣,因此,她给她取了乳名,樱桃……。
她是她的罪,更是她的孽,但,她一直都是她真正的心头宝,从未改变!
长公主抬起头,直直地望向冷奕瑶,嘴边有无数的话,可刚到了唇边,看着冷奕瑶那双烟波袅袅的眼,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明明她当年离开的时候,她还是个不记事的孩子。明明当初,她生母在别人口中“死于”空难。如今,她如何和她解释,自己却是她的亲生母亲!
冷奕瑶淡漠地看着长公主脸上的震惊、狂喜、惊恐、绝望、伤心、欲语还休,每一个情绪,在她脸上都印出深刻的痕迹。
她却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平静的,没有任何反应。
别说是那些御医,就连旁边的宾客,都明显地发现,如今情势的微妙。
堂堂长公主,对着冷奕瑶,竟然连开口都做不到。那样愧疚而复杂的表情,绝非普通关系。
冷奕媃忍不住摇了摇冷超的手,虽然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隐约间,预感到事情朝着她完全无法想象的方向发展下去。
冷超沉着一张脸,自长公主那一句“瑶瑶”脱口而出的时候,他的神色便顿时一片阴沉。
冰冷萧瑟之气环绕四周,几乎能将人硬生生地冻住。
冷奕媃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亲哥哥的表情有点不对,瑟缩地往后又退了一步,到了这个时候,她当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种莫名的恐慌,忽然笼罩在心头,那是一种即将坠入万劫不复的绝望!
“长姐。”小公主眼看情势不对,不得不往前拉住长公主的手。刚一碰到那冰冷的温度,她吓得差点惊叫一声。长姐的手上,竟然一点温度也无,就像是从冰天雪地里刨出来的一样。
长公主像是被她这一声,忽然惊醒,从自己的记忆里慢慢地醒过神。只是,她压根没法控制住自己的一言一行。
这么多年,车祸之后,硬生生地忘记了那么多的过往,如今,她竟然能再见到亲生女儿,别说是控制情绪,她简直恨不得死命地将对方搂在怀里,告诉她这么多年的真相!
当初,自己还是个骄纵的长公主。身为女子,荣宠至极,眼睛恨不得长到天上去,压根对于任何皇室外的人都看不进眼底。
男朋友的确有过几个,只是越相处,越是受不了对方的毫无主见,渐渐厌弃,在外得了个水性杨花的名声。
母亲一次次地来警告,她却不过置之脑后,所谓“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她就从来没设想过,自己会受名声所累。
直到,她第一次在马场邂逅了来帝都谈生意的冷魏然。
镇定沉稳、心思难测,相较于身边那些虚伪软弱的追求者们,她第一眼便被那个男人御马的姿势俘获。他的容貌,比常人要英俊得多,偏一双眼睛里,没有商人的世俗,只是优雅静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旁人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马场上,他俯下身体,策马狂奔,将众人甩在身后的样子,让她毫无抵抗力,就这么一下子陷了进去。
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如今想来,不过是懵懂少女心作祟。痴恋不过是一厢情愿,连对方的身份背景都没有调查清楚,就这么魔怔了一样下了决心。她不着痕迹地掐了一下自己身下的坐骑,马儿受惊,嘶吼狂奔。
眼看着她就要坠马,四周所有人都在惊呼,唯有那人,似乘风而来,策马奔来!
那一瞬,她连呼吸都差点停住,双眼圆鼓鼓地盯着他,只觉得自己身在梦中。
他一抖缰绳,很快与她并齐。只是,马匹受惊,压根不听任何指令。她的头发,颠簸得尽数散落,披在身后,狼狈至极。她心中狂跳,却看他皱了皱眉,直接一手伸过来,将她一提,随即横抱在他马背上。
身后所有的侍从都在惊呼!
她却只听到耳边风声掠过的声音!
从未有过的惊心动魄!
从未有过的欣喜若狂!
这个人……。
这个人,只见到第一面,她便知道,她的心再也挪不开!
她心心念念地望着上方的人,就这样带着她“脱离险境”,直到平安落地,她似乎才如梦初醒,满脸感激。
当时,她只记得冷魏然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
作为外地人,初来乍到,便引起关注,不是他的风格。再说,冷家那时不过是刚刚晋升富贵,在D城还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放到帝都,却不过是个普通的商户,根基底蕴不过二流。
她那时完全是被自己幻想中的“英雄救美”给彻底蒙蔽了理智,一心想要“报答”。
娇羞美人,扶苏之姿,浅浅微笑,满目憧憬。
任何男人面对这样的美人,怕是都不能视若无睹,更何况,她背后代表的权势,是皇室权赫。
当年,虽然亦是皇室、军界、政界三足鼎立,可皇帝正值鼎盛之年,军界内斗、赫默还未破势而出,政界更是双党争夺,隐约间,皇室名声立于最高处。对于普通常人而言,长公主的垂青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虽然并不喜欢控制欲那么强的女人,可面对她的示好,亦不曾拒绝。
只一点,他并没有多说家中任何事情,就仿佛,他凭空来帝都,不过是消遣游玩。
而她那时也的确被所谓的“爱情”蒙住了双眼,竟然不曾问过一句,他可有妻室,可有子女。
冷魏然从来不是追逐她的男人,相反,他平日里,大多数是交友、拓展自己的关系圈,对于她的到访,不拒绝、不推辞,却也并不热情。
与所有追求她的男人,完全背道而驰。可她偏偏像是中了邪一样,每每望着他的那双眼,便可以沉溺一整天,压根忘记自己的身份。
日子久了,自然会有情难自已的时候。
在床上,他一改往日的从容优雅,强势非凡。
那个时候,她欣喜若狂,终于,终于不是她一个人沉浸于自己想象中的美好爱情。原来,他也会动情,他也会动欲!
可,再美好的肉体交织,也比不上现实。
三个月后,他说家中有事,必须离开。
那么她呢?
她要如何?
分明都已经有了瓜葛,为什么,他久久不提婚姻?
她苦苦地拉着冷魏然的手,舍下尊严,不待他求婚,直接脱口而出,说自己愿意嫁他,只希望他离开的时候,带她一起。
她至今还记得冷魏然那一瞬的反应。
似乎是惊讶,又似乎是颇为好笑。
“公主,我一直以为你是逢场作戏,难道,你竟然当了真?”全帝国都知道,长公主在皇帝面前,有多受宠。身边男人不断,绯闻缠身,从来都是“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谁曾想,竟然会有一天甘愿“下嫁”一介商人。
逢场作戏?
她震惊地以为自己刚刚耳鸣。
耳鬓厮磨了这么久的男人,竟然以为自己只是贪图鱼水之欢。简直像是当面给了她一个巴掌,疼得锥心刺骨。心寒至极!
冷魏然见她这反应,倒是微微一笑,名声大作的长公主,竟然是个不知世事的天真女。
且不说他们身份差距巨大,皇帝绝不可能答应她下嫁给自己,光是自己的情况,他们的事情被挖出来,便是丑闻。
“我以为,我来帝都这么久,该查的你也应该尽数知道了。不过,看你现在这反应,大约还没有专门调查过我。”对于帝国身份尊贵的长公主不惜投怀送抱,但凡是个男人都会虚荣心得到最大满足。他笑了笑,原准备只和她做一对露水鸳鸯,趁机通过她的身份,将冷家的家业扩张,没曾想,这个公主倒是个聪明脸孔笨心肠。
他俯身,对着她,轻轻叹息。皱了皱眉,到底还是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我早已结婚,如今一子一女都在D城。”
这一句话,无异于凭空一把刀,瞬间将她割得鲜血淋漓!
所以,这三个月的柔情蜜意,不过是她自以为是。这个男人,压根不曾想过明媒正娶?
可这个道理,其实放在世俗面前,才是最理所当然的。
一介普通商人,想要让皇帝将自己掌中宝的女儿下嫁过来?凭什么!
就算风评再不好,那也是帝国最尊贵的公主。
冷魏然以为她不过是一时兴起,于是,默契地从未提过这事,谁曾想,“久经风月”的公主,掰开来一看,竟然是个白面馒头。
若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处子,好在第一次的时候,他也能察觉。偏偏,她之前又确实有过男人,于是,两人自以为是,谁都没有发现,竟然会出这种纰漏……
长公主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平白无故成了个小三,和一个有妇之夫牵扯上这种关系。
冷魏然心中森冷,这事,但凡处理不当,便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可事情没有最可怕,只有更可怕。
两个星期之后,她被诊断出已怀有身孕。
未婚生子,哪怕皇帝再宠爱这个女儿,怕是也能立刻废了她!
她明白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再也顾不上其他,打着“出游”的借口,乘肚子还未显形,直接投奔到D城。
她那时候只有一个想法!
皇家公主绝不可能给人做小,父皇哪怕把自己弄死也不会让她败坏皇室的规矩。
唯有让冷魏然休了他的妻子,这样,自己便能嫁给她。为此,她不惜找上冷魏然的妻子。
可惜,当初冷魏然还不是家主,他的妻子亦是富商之后,与冷家多年合作、休戚相关。两人的婚姻是两家联姻的杰作,从小便由两家老人做主指腹为婚。
她身为公主,自然娇贵,但,一旦事发,皇帝必不会容她。
当年,冷魏然的父亲可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会见风使舵的人。
话,说的非常委婉,意思却很明白。如果皇帝能容忍下这段关系,公主嫁进来自然没有任何问题,可如若皇帝暴怒,冷家根本担待不起。至于,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如果她肯要,便落在冷家,对外只宣称是冷魏然妻子怀孕,回娘家养身体,等瓜熟蒂落,自然是他冷家的子孙。若她为了自己前途着想,要把这事抹掉,肚里的孩子,他们冷家也不插手。
一切,全在她一念之间。
说到底,冷家是不愿意把她彻底得罪狠了,但也不愿意为了她去惹怒皇帝。
当初有多么的爱,得到这结局时,便有多么的恨!
她只当自己眼瞎,竟然被那张俊逸的脸骗得神魂颠倒。
只是,肚里的孩子无辜,她亦不敢随随便便堕胎。
只得想方设法,先把孩子生出来。
那时,已是怨念丛生。
明明身份尊贵,却被藏在偏僻处,自己的孩子日后也见不得光,那种折磨,让她对冷家上下乃至冷魏然的妻子都恨之入骨。
孩子出生后,她亦曾抱着她去冷魏然妻子那公然示威。可那又如何?她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公然挑明。深怕风声传回帝都,自己再无退路。
心底已经一片荒凉,不过是想让另一个女人也为她陪葬。
她那时,心心念念地一直将女儿带在身边,念她的乳名,樱桃……。樱桃……。仿佛那腰侧的一点朱红,便成了自己心头的朱砂……。
只是,好景不长。
她离开帝都太久,行踪惹来有心人的窥视,皇室中向来不缺乏勾心斗角。她的受宠早就惹来别人眼红。
未婚生子的事情到底还是纸包不住火!
被人直接捅破天!瞬间,成为皇室内最大的丑闻!
当初心心念念以她为荣的母亲,恨不得活剐了她!亲自让人把她捉回帝都!
孩子却被她留在了D城。
皇室,决不能承认私生子的存在。
没杀了这个孽种,已经是母亲对她的最后一丝仁慈。
她乘着专机,回的帝都。
只是,在路上出了意外。
“飞机失事”!
这是明面上,冷奕瑶生母去世的因由。实际上,却不过是障眼法……。
她被母亲派人捉回帝都,跪倒在父皇面前,想要恳求原谅,却被彻底踢开,发配边疆!
之后的事情……。
她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什么时候出的车祸,又是怎么失去的记忆……
似乎就像是沉睡了这么多年,再醒来,自己的女儿,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瑶瑶……”她张了张口。当年离开的时候,乳名只取了樱桃,冷家却给她取了名字,她一直知道。
“长公主身份贵重,怎么知道我小名?”冷奕瑶慢慢地回过头,静静地睨她一眼,忽然侧头微微一笑。那目光,带着疏离,平静而淡然,仿佛,一点都不在乎。
长公主却只觉得自己忽然被割了一刀。
面对冷奕瑶的反应,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地绝对,对方知道。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