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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眼中露出凛冽的寒意,抿着唇沉默。
他怕一开口,就会冲她嘶吼,就会令她难过。他对她没什么要求,是真没什么要求,只要她每天快快乐乐的,偶尔能听他几句劝,他就心满意足了。宫里从未有人敢像她似的胡作非为,不想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就借口生病不去,不想与妃嫔们笼络,便由着性子任何场合都敢不露脸。敢闯乾清宫,敢砸西暖阁的玻璃,连太皇太后召见都敢姗姗去迟。康熙一直觉得那些都不紧要,宫里已经有太多墨守成规的女子,有她生龙活虎的肆无忌惮,反而生气勃勃。他且由着她的性子,她在他枕边给江无吹风,他心里明白江无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却也依着她的意思赐了江无官位。知道她不喜欢乌雅氏,便从不在她面前提及...他总是想要给她更多,想要她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终于把她纵容成无法掌控的女人。
他早就知道自己无法掌控她,在她义无反顾回到长沙城那时起,他就知道。
“没有。”康熙淡淡的说,他抽出她捻在手中的袖口,提步往外,“朕想起一件事,改日再来看你。”他语气平平,似乎极为忍耐。蓅烟惶然,惊慌失措般追上去,“你如果生气就冲我发火啊,你什么都不说,更加让我害怕。”
“害怕?你会害怕?”康熙停在门口,“你连皇家子嗣都敢动心思堕胎,你还会害怕?这世上还有你害怕的东西吗?”他没有回头,白色的阳光氤氲的笼罩着他的背影,帝王之威严如席卷的狂风铺天盖地而来。蓅烟想起身为扫街宫女时,每次在宫街上偶遇帝王妃嫔,都会诚惶诚恐难以呼吸。此时此刻,她仿佛置身在那条小巷子里,面朝九五之尊,自己卑微如草芥。她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与康熙,是可以平等的。
一切都是虚幻,哪里有什么平等?
康熙拂袖而去,犹如在枕霞阁的上空劈了一道雷电。他们吵吵闹闹的数年,宫女们都习惯了,上次两人吵架一两个月都没和好,让成嫔占了便宜,得一时之宠。
可这一次,与往常都不一样。
康熙是动了真怒。
他既没有为了气蓅烟故意特别宠幸旁的女人,也没有故意不理会蓅烟,他日夜沉浸在朝政之中,好似根本没有功夫理会后宫琐事。可越是如此,蓅烟越觉得不知所措。她有一日抱着兰儿去御花园晒太阳,隔着假山听见宫人间巧言细语——
“皇上昨儿与云妃下了一宿的棋。”
“亏是云妃耐得住性子,若是枕霞阁那位...”她们压低了声音,没能让蓅烟听清楚,蓅烟也懒得往下听。她望着秋日里花白微寒的太阳,心尖上钝钝一拧,凄然的叹了口气。在宫里,她再与世无争,再位高权重,也难免成为众人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也难免不与他的小老婆们比较。没有了她,他还有云妃、惠妃、容妃、宜贵嫔、佟嫔、德嫔...
不知何时,太皇太后知道了皇帝冷落江妃一事。乍闻江妃失宠,她只以为康熙总算是看清了蓅烟粗俗的面目,未料听到后头,竟是江妃闹着要堕胎。虽说江妃根本就没有妊娠,但即便有这种想法,也是危险且可怖的。
蓅烟一听太皇太后召见,立时魂飞魄散,梳洗装扮了打算抱着兰儿去做挡箭牌。不想传话的嬷嬷说:“太皇太后有旨,只允江主子一人觐见。”
意思是谁都甭想救她!
暮色四合,康熙独自在西暖阁用晚点,孙国安小心翼翼上前,拿捏着口气说:“皇上,奴才有事禀告。”康熙抿了半口汾酒,没有说话。孙国安继续道:“太皇太后早上召见江妃娘娘,到现在都没有放人,枕霞阁奴才没人敢去过问,兰公主又哭闹着要额娘,便只好来禀明皇上。”
“糊涂东西!”康熙声色俱厉,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撂,美酒四溅,“此等小事莫非让朕去处置不成?既是太皇太后要教训人,朕只有奉承的道理,还能替江妃求情不成?”
“奴才罪该万死。”孙国安捏了一把汗,蹑手蹑脚的退下。
此时蓅烟跪在慈宁宫大殿中央诵经,太皇太后处罚人的方法从未变过,无非是下跪、诵经、誊写经书之类。让蓅烟痛苦的不是下跪、也不是诵经——而是饿。
她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