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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才下一日夜,蒙省靠北三个县城被淹,三县县令不敢上报,只调集衙役划着小船来回安抚:“大家安心,朝廷会派人来赈灾的,我们都不会挨饿,只是赈灾人员到来还需时间,咱们忍耐几日啊。看看,雨马上就停了”。
然而雨只在清晨小了片刻,很快又阵阵下起来。
此时大庸朝别的地方还很宁静,农人照旧早起忙碌,商贾背上行囊准备起行,小贩挑着担子开始沿街叫卖,学子已在学室内朗朗读书一个多时辰,朝廷大员刚刚下了早朝。
“相爷,恭喜恭喜”,每个官员看见康九廷都拱拳贺喜,“明日便要迎娶娇妻,这可是人生最得意之事啊。”
康九廷一律笑着回谢,面对熟人或是分量重的官员,还会开口道:“下朝后务必要来喝一杯酒。”
此时的康府更为热闹,送贺礼之人从寅时便排起长龙,伴随着唱礼管事的高声唱和,一抬抬捆扎红花的箱子由康府侧门抬入。
穆蔚刚吃过早饭,正在书房查问儿子晨起背诵的成果,丫鬟进来禀道:“大爷,二爷那里的侍卫穆寅求见。”
“二弟那里是不是银钱紧张?”穆蔚拿着一包银子来到客厅,递给穆寅,“胭脂铺刚开张,我也只能腾挪开一百两。”
穆寅摆手,满脸喜色:“大爷,爷派属下来不是要银子的,爷今儿要去顾姑娘家里下聘,请您和大夫人一起去。”
“定亲?”穆蔚皱眉,“他此时名头不好,能找到什么好姑娘?便是有好姑娘,也不能此时提啊。他拿什么置办聘礼?”
“爷这几年好歹有些积蓄”,穆寅想着各地铺子每年的巨额盈利,违心道:“凑吧凑吧,还能整出几箱子好礼。”
穆蔚叹口气:“这一百两银子你拿去,回去了告诉他,让他该服软的时候到康府服个软。好好的三品清闲官被赶下来,以后如何生活?世人最爱攀高踩低,没有风光过还好,一夕落魄要承受多少人的嘲笑白眼!”
“大爷,今儿是爷的喜日子”,穆寅笑道,“您别说这些不高兴的,爷说巳时出发,您和大夫人还有小少爷小小姐这就收拾吧。至于银子,您收起来,爷需要时会派人来拿的。”
穆蔚想了想,把银包放到袖袋中,待会亲自给二弟也行,问道:“他要下聘这姑娘是哪里的?”
“花叶县顾家村”,穆寅回道,还没等夸顾姑娘两句呢,就听对面的大爷疑问道:“村姑?二弟再怎样不济也出身世家,怎么能娶一个村姑为妻?”
前次虽听二弟说那么句有心上人的话,穆蔚却从没想过女方是乡下的。
穆寅摆摆手道:“大爷,您见到顾姑娘便知道了,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村姑。还有啊,属下提醒您一句,别表现出对顾姑娘的不满,爷特别尤其地喜欢顾姑娘。”
见穆寅神色认真,穆蔚微皱眉,继而叹气道:“自然,我从未尽过做兄长的职责,不会在这个时候摆架子。你先回吧,我们收拾好便过去。”
…
“什么,闺女,你说什么?”顾攀看着吃过早饭把他们夫妻拉到屋里说有话要讲的女儿,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穆蕴今天要来提亲?你们什么时候见的面?”
顾氏气得说不出话来,点点女儿的额头:“又是晚上?”
“嗯”,顾明月往旁边移了移,“爹娘,穆蕴对我很好的,青楼打架是误会,我们准备菜肴吧,他午时便到了。”
“不行,我不同意”,顾氏说道。
“爹也不能同意”,顾攀不看女儿,坐到一边,“不管什么误会,会逛青楼的男人爹不放心你嫁。”
“上次我与他生气,说要分开”,虽然觉得爹娘同样不会接受这个理由,顾明月还说道:“他才去青楼的。”
果然,她娘想都没想就道:“这样更不行了,哦,生气就去青楼,你们成婚后的日子还能过吗?牙齿和嘴唇还打架,成为夫妻后日日住在一个屋檐下,怎能没有矛盾?到时这穆蕴一生气就到青楼去,保不齐哪天便领家里几个。不成,这事不成。你回屋呆着去,接下来的事情爹娘处理。”
顾攀点头:“你娘说得对,闺女听话。”
“他说不会再去那种地方了”,顾明月看向母亲道,“娘说的那些都是臆测,你不了解我们,所以这臆测根本不能作数。再说你们不同意穆蕴的提亲,能保证给女儿找一个疼爱我一辈子的人吗?”
顾氏语塞,继而说道:“怎么不能?娘看阿端就是那个能疼你一辈子的人。”
她本来是想看着两个孩子自然走到一起,今天却被女儿气得挑在明处:“你爹也觉得阿端这孩子不错。”
“阿端?”顾明月惊讶而又不可思议,“在我心里他是亲人,我怎么可能与他有什么!爹,娘,女儿已经决定这辈子都和穆蕴在一起了。”说着屈膝跪下。
“你”,顾氏气道,“几个月前你不还说不想太早定亲吗?你真是被穆蕴哄住了,老夫人没跟你说过他家的事…”
“娘,女儿本不想跟您争辩这个的”,顾明月打断母亲的话,“他家的事,受伤害最大的是他,您和老夫人为什么总要拿这个证明他不可靠?”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顾氏恨铁不成钢地拍着手道,“有穆蕴他爹娘的前例摆着,娘怎么敢把你嫁到他家?翩翩,你怎么就不明白娘为你这一片心啊!”
顾明月垂下头,眼眶微湿,前世为了嫁给展冥,她用威胁反抗父母的不同意,这时她张张口,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她知道,不管爹娘表现得多么强势,都是为她好。
见女儿眼角红红的,顾攀叹口气扶起她来:“翩翩,别怨你娘,她也是担心你以后过不好。”
“我知道”,顾明月点头,“可是爹,穆蕴的为人你不清楚吗?他对我的好爹娘又不是没看见,常言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和穆蕴还什么都不是,在我被皇后宣进宫时,他不是照样帮我吗?我之前没有立即同意与他定亲,那是在我心里还有心结,我现在没有那个心结,已经决定要嫁给他了。有心结的时候我都愿意和他相处试试,更何况现在。”
夫妻两个沉默不语,顾氏突然问道:“你的心结是什么?”
顾明月怔了怔,答道:“担心他以后会娶很多小妾,对我只是一时热心。”
“翩翩,你能有这个担心,证明你也不是个傻的”,顾氏叹道,“怎么现在就脑子发热呢?”
“娘”,顾明月笑起来,撒娇道:“我不是脑子发热,而是看清穆蕴正是那个会一心爱我之人,我也爱他,能遇到爱自己并且自己也爱对方的人,多难得啊!”
顾氏说道:“别跟娘说这些情情爱爱的,能长久过日子一起伴到老才是正经。”
“生活是过出来的,不是预测出来的”,说着看向父亲,顾明月问道:“爹,你和我娘当初定亲时,有想过以后的日子会出现怎样的问题然后怎样处理吗?”
看着女儿略带祈求的目光,顾攀心软起来,摸摸她的脑袋,对妻子道:“闺女说的是,含彰是个俊才,我们也别为难闺女了。”
“你先出去”,顾氏想了想,对女儿道:“我和你爹商量商量再说。”
“嗯”,顾明月讨好地给先后给爹娘捏捏肩捶捶背,才往门外走去,“你们好好商量。”
“这丫头”,看着女儿的背影,顾氏摇头,继而皱眉问丈夫道:“你真觉得把闺女给穆蕴好?”
“好不好的两说”,顾攀坐在妻子旁边,分析道:“那穆蕴现在丢官丢铺子的,虽然还有功名在身,想再做官可不是容易之事,以后闺女嫁过去,有什么事我们也好伸手。外嫁的女儿过得如何,一半都在娘家。既然闺女这么相中穆蕴,就顺她的意吧。”
“可是。”顾氏还是觉得不太妥当。
顾攀脸上有些担心,看着妻子道:“你忘了翩翩不能生气?”继而拍着膝盖长长叹口气,“前几天她什么样子你没看见?不爱笑不爱说不爱吃的,我就怕她想不开。”
“哎,我昨儿还琢磨着女儿怎看起来高兴那么多。”顾氏摇头道,“恐怕在帝京那时候她就见到穆蕴了。防这么严还防不住,罢了,随她吧。”
顾明月没有回房,就坐在东廊下和照夏翻绳,目光却时不时放到父母门前,一见她爹的大脚跨出门槛,她忙丢下绳子走过去笑着喊了声:“爹,娘。”
“别在我跟前晃”,顾氏摆摆手,“回房等着去吧,我去村里给你奶奶和大伯说一声,再找你几个大娘婶子过来帮忙。”
顾明月赖着抱住母亲,继而又抱抱父亲,幸福笑道:“谢谢娘,谢谢爹。”
“傻闺女”,顾攀突然有些鼻子发酸,一眨眼小小一团的女儿便长成了大姑娘,还是个为了外人讨好他们的大姑娘,“爹带两个人去镇上买菜,你也换身好衣服去。”
“嗯”,顾明月用力点点头。
顾攀叫来家中的下人吩咐:“把院子再扫一遍,后院的花搬到前院几盆,今儿常到咱家来的那个穆蕴要来给我闺女下聘,你们都上些心,好好招呼客人,明天给你们发赏银。”
二十几口人听罢这话都愣住片刻,猛地才想起该欢呼两声来着。
然而在心里,他们都有些蒙,之前那穆大人不是好些天都没来了,怎么突然便定亲了?
虽然想不明白,消化了这个消息后,众人还是真心为小姐感到高兴的。
欧阳端觉得脑袋里嗡鸣一阵,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此时众人都已散开,说笑着各自忙碌去了。
“阿端”,欧阳薇有些不放心地喊了弟弟一声,“你没事吧。”
“我没事”,欧阳端笑笑,却有种无可适从的感觉,他四下看了眼,说道:“我去后院搬花。”
他说着去后院,迈步却是走向顾明月门前。
欧阳薇上前一步,终是没有喊出声,这两天父亲开始在东面平地准备盖房子,阿端每天晚上都会精神十足地过去忙不下一个时辰,她早就隐约看出来弟弟的心思,又怎能不明白他这两天的好精神是为什么?
阿端以为有机会了,没想到翩翩会这么突然地和穆大人定亲!
欧阳薇希望阿端能彻底想开,因为她看得出来,翩翩一开始就是拿他们当亲人待的。
“明月”,欧阳端进来时,顾明月正在绣筐中找打络子的线,他走近问道:“那种会上青楼打架的人,你放心嫁吗?”
“为什么不放心”,顾明月看了欧阳端一眼,好笑地不厌其烦道:“你们也放心,他不会再去青楼了。”
欧阳端见她笑得轻松愉悦,沉闷的心口竟一点点松散开来,有些话既然早时没说,便不要在她幸福之时说出来徒惹她烦恼。
这一辈子,不能做陪伴她一生的人,至少还是得她信任之人。
“这就好”,欧阳端说道,转身,“我去后院搬花盆了。”
“嗯”,顾明月笑眼弯起,沉默寡言的阿端突然给她一种操心老婆婆的感觉,找出红黄紫青蓝五种线,钉在桌角开始编同心结。
顾明月最拿手的就是同心结,前世在展家,每晚睡觉前她都要编一条,想到这个,她的手指顿了顿。
这是她和穆蕴的东西,顾明月不想沾染到其他,食指微勾,接下来她改变编法,一条繁复的相思结渐渐成型。
相思结还未编好,院子里已经传来热闹的人声。
二权婶儿的嗓门儿尤其响亮,只听她道:“若娘,这下你家翩翩也定下了,照我看,村里这一辈姑娘的夫婿,还数你们翩翩的夫婿俊朗。”
概大娘笑着接道:“听说还是朝中三品大员,以后翩翩就是官夫人,指不定还能得个诰封呢!”
“早不是官了”,顾氏解释,没说具体原因,只道:“得罪了人,被罢了。不过官不官的不重要,人好才是第一位的。”
“二大娘说的是”,院中静默片刻,有个年轻媳妇的声音响起,“官夫人有什么好,听说有的两三年都不能见丈夫面,跟守活寡一样。”
不过三品大员的夫人,莫说十里八村没有,就是几百里内的农家也没有,还是没那个福气啊。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被罢官,人家能娶一个乡下姑娘做正?
“焰子家的,你说这话倒是实在”,不少人笑着附和。
又有人问概大娘:“大嫂,你们家小雨何时定下?炼子那些同窗,随便找一个可都是好女婿的人选啊。”
概大娘笑道:“她还早呢,又有自己的主意,反正还小,我和她爹也不插手。”
“听三大娘说,你们过几天要去许县看炼子,到时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同窗朋友,给我们家秀珍说一说。”
二权婶的话刚落下,接二连三的又有好几个家中有适龄女孩儿的妇人应和。
顾氏暗叹一声,之前她也跟概大嫂这么说呢,本想给女儿找一个哪哪都不错的,如今还不是听着女儿的意思?
想到秦府老夫人,顾氏叫住正搬凳子安排桌椅的照游:“你到帝京秦府去一趟,告诉老夫人翩翩今儿个跟穆蕴定亲,请她不用再为翩翩的婚事操心了。”
老夫人一直很关心翩翩,定亲之事不能连一声都不告诉。
房里,顾明月听到母亲的话,想了想没有出去阻止,派人跟老夫人说一声是应该的。
“小姐,您不换身更漂亮的衣服吗?”照云得空进屋来,见小姐还在不紧不慢地编彩绳,不由问道。
“现在这身也很好啊”,顾明月很满意身上的白地深红碎花束袖裙,这本就是她早起特意挑的。
“好是好,只是有些单调”,照云从衣柜中找出一件红色垂珠垂珠披肩,送到顾明月面前,“小姐,系上这个披肩吧,漂亮又喜庆。”
“我穿得已经很喜庆了”,顾明月笑道,编着相思结的手指丝毫没有停顿,“不用再穿了。”
“是够喜庆的”,这时,顾焕说着话进来,“翩翩,你怎么突然定什么亲事?你还小,等两年也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