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娃造反(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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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性本性。

夏娃骑上剑齿虎闲庭信步,

完成了与神的合谋。

创世与造人

梦中惊醒后,女娲开始造人。

说不清那是早晨还是黄昏。天边血红的云彩里,有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如同流动的金球包在荒古的熔岩中;另一边是月亮,生铁般又白又冷。二者之间,是忽明忽灭的星星和来历不明的浮云。

女娲却并不理会谁在下去,谁正上来。[1]

女娲是一只大青蛙。

不对吧?传说中的女娲不是蛇吗?在《山海经》,在画像石,女娲和伏羲一样都是人首蛇身。而且,他们的蛇尾还相互缠绕在一起,分明是准备传宗接代的意思。

更何况,只有蛇才会最终变成龙,蛙就不行。如果女娲是蛙,龙的传人岂非成了“蛙的传人”?

女娲怎么会是蛙?又怎么可能是蛙?

因为她原本是蛙。[2]

变成蛇,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时间不晚于汉。

娲,今人读“蛙”,古人读“呱”,正是青蛙的声音。可见娲就是蛙,女娲就是女蛙,只不过是伟大的、神圣的、创造生命的蛙。这样的神蛙或圣蛙,当然不能写成青蛙的蛙,必须特别创造一个字专门用在她的身上。尽管我们还没有发现这个字的甲骨文或金文,但在南太平洋巴布亚新几内亚的蛙人图上,却可以依稀看见当年的风采。[3]

这,又哪有一丁点蛇的影子?

相反,女娲是蛙,却像古埃及的太阳神荷鲁斯是鹰一样无可怀疑。更何况,是蛙才可能造人。龙和蛇,都不会。至于其中的原因和奥秘,我们以后再说。

但,女娲造人,跟上帝(God)不同。[4]

上帝造人是一次性的。在创造世界的最后一天,上帝先用泥土造了亚当,又用亚当的肋骨造了夏娃,再把他们安顿在伊甸园,就完成了所有的工作。之后,是休息。哪怕他俩不听告诫,被蛇诱惑,偷吃禁果,犯下原罪,也不管。

显然,上帝造人很轻松,甚至有点漫不经心。

女娲就辛苦得多。她先是用黄土和泥,把人一个又一个地捏出来。我们不知道她老人家最早捏出来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也不知道开始的时候造了多少,但可以肯定绝非只有一男一女。而且女娲的本意,竟是要造出全体人类。

这当然不堪重负。于是灵机一动的女娲,便只好扯下一根藤条沾上泥浆,再举起一甩,把人批量地甩出来。因此后来有人说,富贵者,就是女娲用黄土亲手所造;贫贱者,则只是当时洒落在地上的泥浆。[5]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女娲又只好向地位更高的神申请媒人的职位,以便帮人谈婚论嫁,让人类自己男女结合,繁衍生息。[6]

直到这时,女娲才光荣退休。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某年,女娲的子孙中一个名叫共工的家伙闹情绪,一头撞断了擎天柱不周山,结果天崩地裂,水深火热,女娲也只好挺身而出救苦救难。她先是烧炼了五色的石头填补天上的漏洞,然后又砍断一只大鳌的四条腿作为柱子,把眼看就要坍塌下来的天穹重新支撑起来,这才让世界恢复正常,让人类重归安宁。[7]

奇怪!女娲为什么要忙个不停,又一管到底呢?

很简单,女娲不是造物主,不是创世神。创世神只需要揭开序幕,造出一男一女,就可以不闻不问,一切皆由被创造者好自为之,或咎由自取。可惜女娲不是。除了人,天地万物都不与她相干,就连做媒也要别的神批准。难怪《楚辞·天问》会质疑:女娲有身体,她是谁造的?[8]

问得好!因为这其实是在问——

世界是谁创造的?

谁才是终极创造者?

抱歉,无可奉告,因为我们没有创世神。盘古,只是分开了原本就有的天地;混沌,则连自己都是被开窍的。他们都不是创造者。按照中国哲学,世界的真正创造者是道,或者易。道,倒是跟上帝一样无象无形,但可惜没有动手,也不是神。《周易》的易,就更没有神性和神格。

也就是说,终极创造者缺位。

没有终极创造者,或终极创造者没有神性和神格,是中华文明的一大特点。它对于我们民族的深刻影响,以及由此造成的成败得失,无疑是一个只能从长计议慢慢道来的话题。现在能够肯定的是:在世界神话的谱系里,女娲不是第一个神,也不是第一个人,甚至不是第一个女人。

第一个女人是谁?

夏娃。

女娲的前身

夏娃是女娲的前身。

女娲有前身吗?有。因为她是母亲,或母亲神。她的造人,她的做媒,她的补天,都意味着母亲的伟大和慈爱。我们并不知道她造了多少人,又造了多少天,先造男还是先造女。这些问题,都没人能回答,也没人去关注。因为对于母亲来说,所有这些都根本就不成问题。

人,总是先成为少女,再成为母亲的。

因此,女娲必有前身。

但,为什么是夏娃?她俩有关系吗?

有。因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实际上,自从人在自己的世界里睁开了眼睛,一个巨大的问号就长期悬挂在他的头顶: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是必须回答的。作为地球上唯一具有自我意识的物种,人类需要这样一种解释、慰藉和安顿。无此交代,我们将心神不宁。

这个交代,就叫“身份认同”。

身份认同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它表现为现实,表现为历史,也表现为神话。实际上,作为世界各民族都有的文化遗产,神话和传说绝非碰巧的偶然存在。人类创造它们,无非是要借助神和神话传说人物,弄清来历,记录历史,解释现象,回答问题。有此履历和档案,焦虑才会克服,冲动才能满足,身份的认同才有了可能。

有此认同,我才是我,我们才是我们。

创世神话,就这样不由自主地产生。因此,它们绝不是茶余饭后的街谈巷议或蜚短流长,而是民族的信念和信仰。这样的神话,我们民族一定有过,麻烦仅仅在于失传。或者说,被有意删除,就像给女娲动了手术。

也只能借鸡下蛋,以他山之石攻我山之玉。

好在人就是人。尤其是在远古原始时代,世界各民族的思路、模式和方法论,大同小异,如出一辙。几乎所有的创世神话都在重复虚构,而且惊人地相似。比方说,中国和西方的神话都认为,世界上原本没有人,人是被创造出来的。造人的材料都是泥土,创造者也都是神。

神话,是世界范围的集体梦幻。

这就可以资源共享。

比方说,把夏娃看作地球上第一个女人。

可惜夏娃也有麻烦。夏娃的麻烦在于,她是世界上第一个女人,却不是第一个人。第一个人是亚当,夏娃却是用亚当的肋骨创造的,是第二个人。只不过上帝在动这手术时,似乎没有使用麻醉剂,而是用了催眠术。

然而由此产生的问题却让人大惑不解:女人跟男人的肋骨,又有什么关系?作为上帝的创造物,夏娃为什么要跟上帝作对?作为亚当的肋骨,她又为什么要去诱惑亚当?亚当的肋骨诱惑亚当,岂非自己诱惑自己?

这是一个“达芬奇密码”。

密码套着密码,疑云罩着疑云。过去我们只知道女娲来历不明,现在看来夏娃也履历不清。她们之间存在着某种神秘的关系,却反倒可以确定。甚至她们承担的文化角色和历史使命,还会一脉相承。

因此,必须侦破此案。

其实这并不难。答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关键在于我们能不能真正走进作案现场——伊甸园。

谜底,也许就藏在那园子的某个洞穴里。

走进伊甸

伊甸园,在东方,有人说它就是中国的新疆和田。和田古名于阗。于阗、伊甸,读音相近,没准是同一个地方。更何况,那里还有一棵巨大的无花果树。亚当和夏娃遮身蔽体的叶子,就是从那棵树上扯下来的吧?

这当然是姑妄言之,也只能姑妄听之。其实,伊甸园可以是空间概念,更可以看作时间概念。或者说,世界上也许并没有什么“伊甸园地区”,却未必没有“伊甸园时代”。

问题仅仅在于,它是什么时候?

心智初萌的小儿时节。

小儿时节的人类可怜兮兮,只能组成最小的群体来各自谋生,甚至只不过把猿群变成了人群。这在人类学上就叫原始群(primitive horde)。原始群是分散、弱小和自生自灭的,由此构成了人类早期的文化点。这些小不点大多烟消云散,只留下些许蛛丝马迹供考古学家研究和凭吊。

存活下来的原始群,则会形成靠血缘关系相结合的血亲团体,这就是氏族(clan)。氏族联合起来就是部落(tribe),部落联合起来就是部落联盟(tribal confederacy)。当部落联盟足够强大时,就会进入文明,变成国家(state)。

国家的诞生是文明的标志,社会的发展则是人类族群通过迁徙、兼并、繁衍和扩容,不断变化壮大的过程。从原始群到氏族是由点到面,然后则是由面到片(部落),由片到圈(部落联盟),最后由圈到国(国家)。

一言以蔽之:点、面、片、圈、国。

显然,这些类型既是组织形式和社会形态,也是历史阶段,因此都该有神话传说中的代表人物。比方说,代表国家诞生的是夏启,代表部落联盟的是尧舜,代表部落的是炎黄,代表父系氏族和母系氏族的是伏羲和女娲。

那么,代表原始群的是谁?

夏娃,也只能是夏娃。

这似乎不对,也不爽,但没有办法。文化符号是要有内涵的,其中必须有密码。女娲造的人,不管是捏出来的还是甩出来的,有内涵有密码吗?没有,甚至没有性别。他们也没在伊甸园待过,无法成为我们的向导和线人。

夏娃却一身是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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