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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灯一盏盏往后飞逝,车子在贾义的控制下,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飚向了前方,隔着车窗,我都能看见一些狼狈不堪避让的路人,正在指着我们破口大骂。
我尽力让自己冷静,甚至都开始在心里念起了前一段时间跟廖光惠学的《金刚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袛树给孤独园……我去你妈的狗杂种!”
西天的佛终究斗不过心中的魔,心中的默念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变成粗口爆发了出来。惊怒交加之下,一掌将手机拍在车门上,随着“嘭”的一声巨响,我看见前方贾义的背影,剧烈一抖。
小二爷出事了!
在李杰的书房,看见贾义发过来的那条短信时,我就已经知道小二爷肯定遇到了大麻烦,但那时的我,还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样严重。
当时,贾义发的是:钦哥,二爷被砍了。
出道至今,我们兄弟几人谁不是满身伤痕,或大或小,或锐或钝的兵刃入肉的痛苦我们早就已经比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要更加清楚。
砍人或者被砍人,已经不再值得大惊小怪,这本来就是我们的生活。
但那一刻,我也仅仅以为小二爷只是被砍而已,就算再不幸,最多也只是落下个缺手缺脚,像是武晟、莫之亮一样的残疾而已。
尸骨如山鸟惊飞,古来江湖几人回,这没有什么想不通的。
直到我走出李杰所住的那个大院,看见贾义已经把本是停在街对面的车子直直杵在大院铁门前,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样在车头前转来转去,刚一看见我,本能想要迎上前来,却又立马转身飞快钻进车里,发动了汽车,完全顾不上平日里在我跟前的礼貌规矩,而是大呼小叫着让我快点上车的那一刻。
我就立马意识到,小二爷遇到的事情很可能不会如我所想一般简单了。
上车之后,贾义也顾不上说话,轰着油门就往前飚,我直接拨打了险儿的电话。
一直打了两遍之后,险儿才接,电话一通,险儿那头闹哄哄的,显然有很多的人,然后,他连招呼都没有和我打一个,在电话里,只是用极快的速度硬邦邦说了两句话:
“急救室,地区医院,人不见得还在,来!”
挂完电话,我的心已经开始有些慌乱了起来。
但险儿说得太仓促,让我依然有些自欺欺人的幻想,于是,我又再次问了贾义一声:
“怎么回事?你清楚没有?”
贾义没有立马搭腔,喘息声却陡然粗重了起来,好不容易张口后,声音里居然带了一丝哭意:
“二,二哥,二哥他……”
越来越强烈的不祥感让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火气,大吼一声:
“讲!”
“二哥被人割喉了!”
贾义撕心裂肺的吼叫似乎越来越远,魂飞魄散之下,就连怒火都好像瞬间消失不见,我如同一个被倒空的麻袋般,瞬间瘫倒在了座椅之上。
“钦哥,钦哥……”
贾义带着哭腔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似乎又是从极为遥远的天边传来,缥缥缈缈,如梦似幻,让我分不清真假。
身体被人剧烈晃动着,拖拽着,出了车厢,我的双脚先是被人抬得悬空,而后又好像突然一下陷入到了一摊又松又软的烂泥当中,丝毫使不上力,整个身体猛地一沉,就要倒下的一刻,却又被一双极为有力的大手一把抱了起来。
“胡钦,胡钦,二爷还在抢救,还在抢救!”
熟悉的说话声传入耳中,我扭头看去,抱住我的那个人浓眉大眼,五官深邃的如同石雕斧刻,这是谁,怎么这样熟悉,这是,这是,哦,这是武晟,是我的兄弟武晟!
武晟,我们很久没见了,他不是一直在九镇跟着三哥办事吗,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抱着我,我到底又是怎么了?……
“啪”,一声脆响,脸庞上传来了一阵火辣滚烫的感觉。
又是一道人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这个人本是朴实憨厚的五官上青筋毕露,眼睛里冒着从来没有见过的冷冽与悲愤,一把扯住了我胸前的衣服:
“醒来,醒来,你是大哥,你这个样子,我们就真完了。你清醒点,你是大哥啊!”
我是大哥?
对,我是大哥!这些年来,我胡钦蝇营狗苟,步步为营,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要扛起这个责任,要让那些信我服我愿意跟随我的人,过上更好的日子。
小二爷出事了!
小二爷如今被人办了,生死未明!
小二爷是我一直以来最为亲近,最为依赖的左臂右膀,如今的这片基业,他居功至伟。他倒了,我怎么办?这么艰难的人生,这么重大的责任,这些左右为难却又不得不为的选择,这么多没人分享独自承受的痛苦。
我该怎么办?
我要站起来,我一定要站起来,小二爷倒了,我不能倒,我要站得更加笔直,这条路,我要继续带着他们走下去,这片天,我要为了他们撑起来!
我他妈的是大哥!
下一秒钟,当所有思绪繁杂沓来,再次浮现于脑海的那一刻,我整个人终于从浑浑噩噩当中清醒了过来。
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贾义已经带着我来到了医院大门之外。
不远处的大厅内,小黑周波简杰等一帮兄弟围在一起,脸上尽是焦急悲哀之色,个个都如同木偶般,沉默不言,一动不动看着我们这边。
在我的跟前,武晟一手抱着我,另一只手挡在地儿的胸前,正在劝说着,而向来本分的地儿则变成了一副完全陌生的模样,凶神恶煞地抓着我的衣服,贾义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武晟还是那个武晟,如金刚张目,不怒自威;但是地儿,生性淡泊,与世无争的地儿,在噩耗来临的时机,他的身上,居然出现了某种让我备感心安的强横。
我抬头看了看天,山区的冬天总是这样压抑,就连太阳都像是发霉长了毛,灰蒙蒙的样子。我盯着太阳看,直到眼睛开始刺痛,泪水顺着两边脸颊淌下,一直淌到了嘴里,就像是小时候生病,外婆给我喂的童子尿,又苦又涩。
我伸出双手,在脸上揉搓着,揉去了眼睛的刺痛,也搓掉了脸上的泪痕。
然后,我站直身体,拍了拍武晟搂着我的那只胳臂,示意他松手,接着又掰开了地儿抓着我衣服的手掌。
两人呆呆望着我,我伸出手来在他们各自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举步向前走去:
“险儿袁伟在里头吗?走吧,我们兄弟都聚齐了,没什么过不了的坎!”
是的,没有什么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