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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肉软烂,汤汁鲜浓,吃到嘴里又烫又辣又香。在这样寒冷的清晨,又是空腹熬过一个晚上之后,能吃到这样一碗粉,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但美味当前,我却依旧吃得心不在焉,味同嚼蜡。我一直都在等着唐五说话,好几次假装喝汤的当口,借着大海碗的掩护,我偷偷瞟向身旁,看到的却都只是一个正在一心一意埋头大吃的黢黑头顶。
唐五吃得是那样的专注和享受。
一小口一小口,连粉带汤送入嘴里,就像是面前这碗粉是他从来不曾吃过的美味,又或是,这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碗粉,从此之后,再也无法吃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外的道路上,也慢慢开始出现了三两个早起的行人。
终于,惬意的长叹声中,唐五放下了手中的瓷碗,慢条斯理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打出了一个响亮的饱嗝。然后,再从身上掏出一包烟,分给我一支,这才开口说道:
“哎呀,吃出一脑壳汗来哒,舒服!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小杰,来,搞一根。”
香烟点燃之后,唐五仿佛又把所有心思投入到了品烟的过程中去一般陷入了沉默。过了半晌,他才突然扭头看了看左右,问道:“小杰,当初我们也是坐这张桌子吧,也是坐的这两个位置哦?”
“是的,五哥。”
我很想唐五能够快点说出真实的来意,是死是活,来个痛快的就行,但他却偏偏不如我的意。
“嗯。”
若有所思地从鼻孔里面哼出了半声之后,唐五又一次紧紧闭上了嘴巴。时间在内心的不安与煎熬中变得分外漫长,直到嘴边的烟快抽完,唐五才再次开口,声音低缓沉重,说:“小杰,有些时候,我真想,那个时候,我没有请你吃那次饭!”
惊愕莫名之下,我正准备掐熄烟头的手停在了空中。
将烟头一把摁熄在桌面,我边拍打着手中的烟灰,边赔笑说道:“五哥,你怎么说这些话呢?你请我吃饭,是看得起我,我姚义杰这点还是想得……”
唐五两边嘴角一扯,脸上出现了种极为复杂的笑容,笑得居然有些苦涩。伸出手来摆了摆,打断了我的话,接口说出了一段让我备感意外的话:
“九镇啊,一直就是个穷地方。从小,我屋里就穷,稀烂个板壁屋呢,还要养两个儿!读了几年书,还没等我读出个名堂来,屋里就拿不出钱来哒。我和一林,顶翻天哒也只供得一个起。我是老大,当哥哥的肯定要让老二唦。没法,我就只有退学。其实,小杰,我那个时候读书成绩不算差呢,几多舍不得哦,呵呵呵呵……退学之后哒,搞什么去呢?没的关系,没的文化,招工招不进,当兵当不上;屋里大人做事的那个沙场里又要劳力,我年纪太小又搞不起。话讲转来,毕竟也是十几岁的人,天天待在屋里也不是回事,就只好跟着一个亲戚学篾匠、做箩筐、做撮箕这些。还没有让我学几天好的,师傅就不做活自己要作死,喝多酒掉到河里淹死哒。怎么搞?我只有去打流啦。那还怎么办呢?总要吃饭吧。一开始在外头和洪武他们几个抢车,把脑壳别在裤腰带上吃阎王饭。搞了年把时间,我实在是怕不过,不敢搞了。就回来,和保长几个一起混。好不容易刚刚熬得有个模样,结果屋里大人一年之内病的病灾的灾,死完哒。我朝也攒暮也攒,嘴巴边上省的一点钱,把大人送上山也就七七八八没的了。那也算哒,人反正迟早要死的,死了我还省心省力,落得个轻松。我就一门心思只想把一林扶上岸,毕业之后有个正经工作帮屋里争口气。哪个晓得这个伢儿长大了也不听话,十几岁的好年纪,有书不肯读,要学我打流。打也打了,骂了骂了,没的用,我能够怎么办,一娘生一爷养的亲老弟,我总不能真的打死他,不能不管他吧。那我只有个人好生搞混出个名堂,至少保着他莫被别个欺负啦。小杰,我唐五这一世啊,没的法。真的没的法。从小菩萨就没有给我一次走好路的机会,每一回啊,我都只能从这些死路败路当中选择最好的一个。我走的每一步都是对的,结果却是大错,错着错着就脱不了身哒,就走到了而今,成了这么一个跑社会的痞子。小杰,跑社会打流,哪个都需要几个靠得住过得硬的弟兄。像你这样的人,不出道就算哒,出来就肯定有大哥要收。九镇,你莫看只有这么大,车来车往,不管是我们市,还是隔壁市,方圆几百里,通往哪个地方不要经过我们这里啊?九镇,水深得很啊。当时,就算我不收你,也有别个要收,你不跟我,就要跟别个。哪个都不跟,你就莫想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