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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窗前。
窗外雨打屋檐,夜风拂面,微冷。
源江河水从天边而来,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又流往天边而去,不愿为我停留半秒。
这里是洪武的家,我在这个位置上,眼看大江,已经有四个多小时。
等待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我本以为在这段时间里面,为了化解这种痛苦,我会把今晚将会有可能发生的一切细节考虑周全。
但是,我居然没有。
我应该不能算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事实上,人们普遍认为我是一个极度现实功利的角色。
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在这一晚,在这漫长的四个小时中,我的大脑却一反常态,没有计较,没有衡量,没有怨仇,也没有江湖。
唯有那段不愿提起的往事,那个遗忘已久的女孩,不知不觉且又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如同浪推沙堡,彻底淹没了我。
如果当时,我没有脱下那件衣服递给她遮羞,那今天的我们,是不是都过着各自完全不同的生活,会不会过得更加快乐,更加美好……
熄灯的房间中,没有人可以看见我的孤独;流逝的江河水,也能够永远埋藏我的悲伤。
在它们的掩护之下,我肆无忌惮、如饥似渴地追忆着过去的一幕一幕:颤抖的初吻、娇嗔的眼神、雪白的酮体、腻人的呢喃、温暖的手……
一切犹在眼前,却又恍如隔世,令人分不清哪一个是现实,哪一个是往日。
就在这妙不可言、如梦似幻的夜色里,两柱白光突然从客厅另一头临街的窗外透入房内,刺破了浓厚的黑暗,在我眼前一闪,又一闪。
抬眼望去,坐在我对面置上的牯牛和癫子都在第一时间里敏捷而安静地站起身来,走向了大门两侧。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所做的一切,一时之间却想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
直到一秒钟后,牯牛举起手对着我招了招,手里拿着的一样东西在虚空中掠起了几点寒芒。
我这才反应了过来。
那道白光是汽车的大灯,也是等在车里的雷震子给我们的暗号。
洪武终于到了。
扭过头去,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江水。
这一瞬间,我前所未有地清楚意识到,我这一生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因为,此时此刻,这般良夜,我的手中却已不再是她的手,而是一把不祥之物。
世情薄,夜带刀。
魂断神伤之中,我也站了起来。
钥匙发出了连串清脆的响动声,木门被人向里推开。
外面院子里极为微弱的光线投射在门里尺许的地面上,越发衬托出了房中的绝对黑暗。
我躲在黑暗里,看得见洪武,他却看不见我。
洪武站在门边,正伸出右手在旁边的墙壁之上四处摸索着。
九十年代初期的湘西小镇,安在墙壁上的按键式电灯开关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还是一件极为少见的新鲜东西,别说有,大部分人连见都还没有见过。
人们家里用来控制电灯的都是那种尼龙拉绳。
洪武要找的就是那根拉绳。
拉绳此刻被攥在癫子的手里。
几秒钟之后,洪武放弃了继续摸索。
我以为他会马上进门,谁知道,他却一言不发,转身一步,又退到了门外。
如同一阵电流过体,心脏开始狂跳,嘴巴张开,就在招呼癫子牯牛动手抓人的话已经马上要冲口而出的那一瞬,洪武却又停下了脚步,他背对着我站在门外,左手高高扬起,在半空中做下弧状大力甩动。
雨伞上的油布在甩动中发出了呼呼的声音。
呼喊停在了嘴边,即将冲出的脚步也僵在了原地。心跳却依旧猛烈,再次捏紧自己的右手,这才发现握着枪柄的手心已经在这半秒钟里变得又湿又滑。
洪武转过身,这次,他没有尝试先开灯,而是拎着甩干水的雨伞径直走进了家门。
木门关上,门后牯牛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走出墙角,大步冲向了洪武。
半弯下腰,正准备把雨伞靠在墙边的洪武听到了我的脚步。
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了我。
却全然没有察觉,牯牛的刀和癫子的火铳已经一左一右,从背后包抄了上来。
“莫动!!”
“动一哈打死你!!”
在火铳砍刀顶上洪武脑袋的同时,癫子牯牛两人杀气腾腾的呵斥也在房中响起。
我已经穿过小小的房间,来到了洪武身旁。
我看见了他脸上的极度恐惧和慌乱,他两边脸颊的肌肉不断跳跃着,张开嘴巴,发出了一个非常低沉闷哑,介于哼与吼之间,半哼半吼的声音:
“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