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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午后,空气中已经隐隐有了夏日味道。无心蹲在收发室窗外的小黑板前,蓝布工人装的上衣已经脱掉了,露出里面一件白里透黄的短袖汗衫。一手拿着一沓子信,一手捏着半根白粉笔,他把收信人的名字整整齐齐的抄上小黑板,以便往来的工作人员可以自行取信。
最后一笔未落,他猛的一跃而起窜上了窗台。而陈大光一击未中,当即收手,带着身边几名随从施施然的走出大门去了。
无心跳下窗台,描完最后一笔,然后把小黑板挂在了窗旁一根突出的钉头上。开门回房把信送进桌上的纸盒子里,他对着苏桃一笑。
苏桃坐在床上,正在翻看没人要的旧报纸。无心顶着投机倒把的罪名,想方设法的换了一丈多的布票。拿着布票和钞票去了百货商店,他给苏桃买了一身的确良衣裤。蓝衬衫黑裤子,除了衬衫是个圆领子,其余没有一处带着女性气息,真是没什么好看的,不过的确要比旧军装凉快。苏桃脸上的青紫瘀伤也日益淡化了,偶尔随着无心出出入入,已经会有人格外留意的看她。陈大光昨天才真正意识到了苏桃的存在,他背着手问苏桃:“你那脸上,不是胎记啊?”
苏桃被他衬托得十分渺小,低下头蚂蚁似的嘤嘤嗡嗡:“不是。”
陈大光一皱眉头:“你多大了?差不多就和无心扯个证吧!不明不白的总在一间屋里住着,也好说不好听不是?”
苏桃红着脸,从嗓子眼里“嗡”了一声。
等到陈大光走了,无心拿着一根红豆冰棍回来了,苏桃关上门,伸手一扯无心的袖子:“刚才陈主任来了。”
无心自从有了苏桃,天天防贼似的防备各路男人,听闻此言,便是一惊:“他说什么了?”
苏桃松了手,面红耳赤的答道:“他说……他说让咱俩扯个证。”
无心一愣:“证?什么证?”
苏桃满头满脸的发烧:“好像是……结婚证。”
无心松了口气:“扯他的蛋!你没说你岁数不够吗?”
苏桃摇了摇头,嗫嚅着说道:“没有。”
无心把红豆冰棍送到苏桃手里:“吃吧,下次再有人问你这事,你就不吭声。我发现这世道装疯卖傻也是条活路。你猜我刚才遇见谁了?我在胡同里撞见了招待所里的那个精神病所长。那家伙买了面包香肠汽水,正偷着吃呢!他这精神病可是挺俏皮,不但不用上批斗会,而且有工作有饭吃,没事还能溜出去改善伙食。”
苏桃把红豆冰棍举到无心面前,让他先咬了一口,然后心事重重的坐回床上,一边翻报纸一边舔冰棍。白琉璃懒洋洋的趴在床角,一双黑豆眼睛雾蒙蒙的覆了白膜。无心走到床边,把他捧起来送到一盆温水中——白琉璃要蜕皮了。
白琉璃生怕他又要把自己往床底下送,当即在盆里翻江倒海表示抗议。无心无可奈何的蹲在盆前,用手一点一点的往他身上撩水:“眼睛都蒙瞎了,还和我闹。”
苏桃扭头问道:“过两天,是不是一定能复明?”
无心微笑点头:“一定能。等他眼睛亮堂了,就要开始蜕皮了。老皮一蜕,他又能漂亮不少。”
苏桃跟着笑了:“白娘子现在也挺漂亮的。”
白琉璃觅声抬头,去找苏桃。无心在他的头顶上连弹几指,弹得白琉璃一阵乱点头:“趁着水没凉,你乖乖给我趴下多泡一泡。”
白琉璃目不能视,泡完温水澡后就急急的爬回了床上,吐着信子往苏桃怀里钻。蜕皮之前的感觉实在是不舒服,所以他很需要一点温柔的呵护。无心对他一贯不温柔,要说呵护,也是重手重脚,哪像苏桃不是夸他就是摸他?
无心端起水盆,斜着眼睛骂道:“不要脸的,往哪儿钻呢?”
白琉璃从苏桃的衬衫下摆中探出了脑袋。苏桃以为他是要给自己做腰带,故而满不在乎:“白娘子和我亲呢!”
无心有话不好说,又不能和一条蛇纠缠不休,无奈之下,只得姑且出门去泼了水。拎着盆正要往回走,前方的平房门口出来了人,乃是革委会的副主任朱建红。朱建红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本是机械厂里的播音员,生得颇为俊俏,尚未成婚,每天无微不至的关怀着陈大光。一周总有个一两晚要向陈大光单独汇报工作,非到鸡叫汇报不完。无心心如明镜,每逢主任和副主任要秉烛夜谈了,自会关好大门,熄灯睡觉。
朱建红把无心叫到面前,让他去给自己打一暖壶开水。无心跑了一趟水房,把开水给她拎进了办公室。朱建红颇为热情,从抽屉里抓了一把红枣给他。他没推辞,双手接了。转身出门回了收发室,他对苏桃说道:“桃桃,给你吃枣。”
苏桃正在屋里扫地,忽然见了红枣,就很高兴:“呀!哪儿来的呀?”
无心接过了她的扫帚:“别人给的,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