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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氏既是填房,又是妯娌中最小的,在大太太与二太太跟前就矮了一头不止。加之老太太似乎并不怎么待见这个小儿媳妇,自然不会开口。辛缪只是冷眼瞅着,就觉得大太太与二太太言语间透出一股子轻视的味道来,同她们之前的言辞锋利却是不同。三太太从进屋之后就是脸上带笑,似根本听不出大太太同二太太话里的弯弯绕,若辛缪不是细心留意了,晓得这位三舅母肯定不如面上这般,倒真当她是个不会回嘴的面人了。
大太太与二太太连番挤兑,三太太戴氏就是如老僧入定一般,大太太与二太太到了最后也觉得没甚趣味。大太太端起茶盅抿了一口,二太太一脸的笑模样,继续同老太太讲些庄头送来年货的趣事。正说到刘庄头送了大小六对雪花团似的兔子,都在竹篾编的笼子里养着,送到时都是活蹦乱跳的精神,看着就爱人,道是给姑娘们添个趣,做个玩物。
“我原想着不过是兔子,没甚稀奇的,可是一见了,当真是个爱物。等着养几天,干净了,给辛姑娘也送来一对玩。”
老太太听了却是一皱眉:“那些个东西不干净,家里也不是没有。底下人送来的,指不定是从哪个林子里套来的,经过了多少人的手,给了姑娘,没得带了脏气。”
二太太脸色一哂,随即掩饰过去,讪讪道:“是媳妇想得不够周全。”
大太太却意外的给二太太打了圆场,将话题岔开,说起了大老爷吩咐要请年酒的事情。大太太这番做派,盖因那刘庄头管的庄子却是大老爷名下的,虽然还没有分家,到底还是不能落了脸面的。
三太太一直都在一边坐着,不出声也不插嘴,却也不见有起身的意思。辛缪大病初愈,到底是容易疲累些,靠在老太太怀里,不一会眼皮就开始打架,老太太只摩挲着辛缪的发顶,牵起辛缪的手,看着辛缪小指上的五福姑娘,突然开口道:“我都知道了,老二媳妇,该怎么办府里都有章程,你照着办就是了,老大媳妇也多帮衬着点,若是忙不开,寿儿媳妇也能帮衬着点。我也乏了,你们就先回了吧。”
“是。”
大太太与二太太站起身,二太太本还想着讨老太太个主意,这万一年货送不齐,该怎么处置,见老太太只说按照章程去做,又提了大太太和宋氏,当下也不敢再动其他心思了。本还想着借机撸下几个庄头换上自己人,这下子也只得缓缓了。
辛缪见大伯母与二伯母起了身,连忙从榻上下来,大太太却是笑拦住她,说道:“姑娘不必这样多礼,都是自家人,你身子刚好,没得招了凉气,这样到显得外生了。”
辛缪忙道不敢,仍旧一板一眼的施了礼,老太太这次却没拦着她。
待得大太太与二太太走了,三太太却还在地下立着。老太太眼皮也没抬,搂着辛缪重新上了榻,琉璃送了一盅燕窝上来,亲自奉于辛缪。
老太太让辛缪坐在炕桌边用燕窝,这才扫了三太太一眼。
“老太太……”
三太太脸上的笑到底有些撑不住了,老太太也只是哼了一声。辛缪只觉得自己实不该再留在这里,三两口用完了燕窝,推说自己身上乏了,想先回去。老太太却仍旧没让她离开。三太太见此,晓得老太太是真不会给自己留脸面了,到底硬了心,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老太太,媳妇不为别的,只求老太太给个示下,趁着年前,给青霜开了脸……”
啪的一声,老太太一把将手里的茶盅扔到地上,屋里众人同时一凛。除了琉璃,几个伺候的小丫头脸都白了。何曾见过老太太如此厉色?辛缪仍旧坐在炕桌边上,半低着头,似乎看桌面上的花纹入了神。
“老太太……请老太太……”
“闭嘴!”
老太太厉声喝道,琉璃忙给几个小丫头使了眼色,老太太留下辛姑娘自有说法,这些丫头却是不能留下的。
屋里的丫头都退的出去,只余下琉璃,连跟在辛缪身边的兰缨都没留下。
“戴氏!枉你也是诗书大家出来的姑娘!竟然做出这种没皮没脸的事情来!你要将侄女贴身的丫头给老爷收房?!亏你想得出来说得出口!”
老太太显见是气得狠了,说话毫不留情。三太太顿时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泪如雨下,哽咽道:“老太太,千错万错都是媳妇的错,可青霜如今得了三老爷的骨肉……”
“你给我闭嘴!”
三太太当下再不敢出声,只低声呜咽着,辛缪瞅了,当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只是不明白,这三太太眼见不是个蠢的,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将侄女贴身的丫头给了三老爷?莫说是贴身的,便是三等的,只要沾了小辈姑娘,长辈都是要避嫌的。若是给外人知道了,还不晓得要怎么编排赵家。要是给某个好事的侍御史知道了,不定又是一条不伦的罪名。
辛缪与赵荣只见过一面,多是从母亲那里听来这个三舅舅的事情,却是赵家同辈中最有为的,只而立之年便入了户部,得了实权,这等心计的人会做出这种事来吗?
老太太凝眉看着跪在地上的三太太,胸口起伏,不等琉璃上前,一双小手已经抚上了老太太的胸口。老太太愣了一下,随即欣慰的看了一眼辛缪,拉着辛缪的手拍了拍,脸色缓和了些许。
三太太跪在地上,没再开口,哭得却着实可怜。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戴氏,你不必在我面前做样子,你当初既能做出那等事,就应料到今日的后果。你虽是继室,却不顾自身体面,同屋里的姨娘丫头争宠,又撺掇着你家老爷做下这等错事,你可曾想过,这事若是被捅到有心人面前,你家老爷会是个什么下场?!赵家会背上何等名声?!你当初费尽心机,招得荣儿为了你忤逆父母,进门之后不思自省己身,整日里打扮得狐媚子一般,发卖了跟了荣儿十几年的妾!我可曾说过你不曾?!”
“老太太,媳妇错了!”
“你错了?你哪里晓得自己错了?!你是明知道错,却硬是去做!你若是真知道自己错了,怎么会让你家老爷做下这等错事?!事后不打发了那个丫头,还留下她得了荣儿骨血?!
“老太太息怒,媳妇、媳妇只是想着老爷至今只得了一女,没个哥儿……”
“你倒说得出口?!三年前的腊梅,好好一个成形的男孩,是被谁给害掉的?!”
老太太话一出口,三太太脸色变得煞白,只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她自认做得机密,却不曾想,这府里有哪一个犄角旮旯是老太太看不见的?便是大太太二太太也未必不知道,只是不明说罢了。大户深宅的,哪里有在真正的秘密?何况那腊梅是老太太给的,跟在老太太身边长到十五岁,给了三老爷,却在当年就没了,更是一尸两命。当初为了腊梅的事,老太太整整一个月没给三老爷一个好脸。
“若不是顾念着你家老太太,我一早叫荣儿休了你!”
三太太嗫喏着说不出话来,老太太这句话当真是吓到了她。就算三老爷再宠她,万一老太太发话了,一纸休书自会砸到她的脸上。到时,无子傍身,便是有嫁妆,戴家也是容不下她,她当真只有绝路一条了。
“老太太,媳妇错了!媳妇真的知道错了!您饶了媳妇这一遭吧!”
三太太一下下的磕着头,抬起头,可见额前一片青紫,蹭下了一层油皮。
老太太只冷哼一声,直到三太太眼见撑不住,歪倒在地上,才开口道:“这一次暂且先放过你,只两样,那个青霜断不能留,琉璃,叫后院赵家的送碗汤药过去,另叫了人牙子来,不能等到年后。”
“是。”
“戴氏,你可服?”
“……媳妇遵命。”
“第二样,过完了年,开春就把你那侄女送回江城去吧。”
“老太太?!”
戴氏猛的抬起头,却对上老太太冰冷的双眼,当下如坠冰窖,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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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太是被丫头搀着离开的。苍白着脸色,额前一片青紫,刚刚在地上跪着,想是膝盖也肿了,却不敢再在老太太面前出半声。赵家的提了个木质的食盒跟着琉璃到了老太太面前,福下身请了安,掀开食盒盖子,一碗浓黑的药汁正冒着热气。只看那漆黑的颜色,辛缪不由得心下一抖,到底是移开了眼。
老太太点了下头,琉璃便领着赵家的出去,吩咐一个小丫头跟着,三太太的轿子还没走,看到赵家的和琉璃出来,脸色更白了,摇摇欲坠的险些跌倒在地上。
琉璃笑着上前扶住三太太一边的胳膊,嘴里说着:“三太太,这路上滑,您小心着点。”一边说,一边吩咐跟着三太太的丫头婆子好生伺候,若是跌了三太太,可小心着点。这般说着,眼中却丝毫不见笑意。她是和腊梅一起被送到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从没留头的时候就长在一起,在老太太身边处了七八年,当初腊梅跟了三老爷,琉璃就晓得不好,奈何老太太答应了,也只得眼睁睁看着好好一个人进了三房,不出一年就没了,肚子里还带走了一个。琉璃当初知道了腊梅出事的始末,恨不能生吃了戴氏的肉!亏得自小得老太太看重,又是个谨慎性子,这才没铸成大错。只是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没少在老太太面前给这个三太太上眼药。大太太二太太也是知晓当年的事的,对三太太愈发看不眼。公侯大家的正室夫人,端得是稳重行事得体,不能丝毫给人找到错处,对于妾室,或打或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正因如此,三太太当初借着引子卖了三老爷身边的妾,老太太没说什么,大太太二太太也冷眼看着。只出了腊梅这件事,当真惹怒了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对才真真对这个三太太轻视到底。
不管怎么说,腊梅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先就比其他姨娘多了体面,除了正经抬进来的贵妾,当得是该有些尊重,却没想到,这戴氏丝毫不顾忌这些,不出一年就给人害死了。三老爷当时着实是宠着戴氏,老太太也不愿同三老爷太生分了,也就冷了一个月,这事也就没再提起。却没想到,这戴氏不说夹起尾巴做人,这两年行事愈发张扬起来,巴巴将娘家侄女接了来不清不楚的住着,同大少爷牵扯不清,私下里没少被丫头婆子嚼舌头,只说这表小姐也是个不庄重的,没得要带坏了家里的姑娘,没见大太太拘着二姑娘不让同三房这位表姑娘亲近?二太太就差没把三姑娘带回二房养着了。如今戴氏又撺掇着三老爷做下这等错事!戴氏是想着三老爷这两年对她的宠淡了不少,借着这件事捏了三老爷的把柄,说他占了侄女身边的人,过后自己再做贤良,哄得三老爷回心转意,却没想到,算老算去,漏算了老太太,也漏算了赵家的家风。
坐在轿子里,戴氏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手里的帕子扯出了豁口,到底没想出法子应对,只得带着赵家的和那碗药回了三房。
戴氏离开后,老太太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辛缪在一边给老太太揉着胸口,琉璃掀帘子进来,见老太太没叫人伺候,便把跟在身后的小丫头打发了,自己去小厨房的灶下取了热水,泡了杏仁茶送进了屋里。
老太太这会已经坐起了身,辛缪仍旧一脸乖巧的坐在一边。琉璃送上茶,知道老太太这是有话要同辛家姑娘单说,立时退了出去。
“丫头,可想明白了我为何把你留下?”
“老太太,缪儿不明白。”
“好孩子,这起子乌糟事本不该入你的眼,进你的耳,但世事不由人啊。”
老太太叹了口气,拉着辛缪的手拍了拍,说道:“你母既已去了,且不说你父如何,只你那祖母,尚未出孝,就想着给你父寻填房,寻的人又是娘家人,这事虽给赵家压了去,难保以后不再来这么一回,只不论别的,你父总是要再娶一房继室的,到时,你当如何自处?”
辛缪微低着头,神色不变,低声说道:“我只做该做的,听该听的,说该说的。其余的,一概不管。无论怎样,孙女总是辛家长房嫡女。”总不会被那些人欺负了去。
听了辛缪这番话,老太太脸上带出了几丝欣慰的同时,更是定下了心,这外孙女是个好的,又不是赵家本家出来的,若是教的好了,将来必能有大造化。断不能给辛家埋没了。想起宫里的太后与贵妃,再想想府里的几个女孩,更是起了十分要好生教导辛缪的念头。
“好孩子,你只知道面上这些,何曾想过,这万事都摆在面上的人倒是易与,怕就怕碰到那笑里藏刀,绵里有针的!你年纪幼小,辛家如今又是这么个样子,枉费祖上也是封过侯的!殊不知若是那真有心祸害的,一旦进了门,饶是你万般忍让,千般示好,终究会是得寸进尺。你退两分,她更想着八分。退到无路可退时,你又当如何?”
辛缪低头看着小指上绑着的五福姑娘,其实,老太太嘴里说的,她都清楚,且不论现世,只前生,她遇到的,见到的,就已经不少,那些人际间的弯弯绕绕,实不比老太太口中的强上多少。但见老太太今日作为,又说出这一番话,辛缪也是心中透亮,想是老太太之前对她的看重若只有三分,如今却已经有了五分甚至更多。只是不知,这份看重对她来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了。
暗暗定下了心神,辛缪伏在老太太腿上,恭顺的说道:“还请老太太教我。”
“好好,好孩子!”老太太抚着辛缪的发顶,一脸慈爱,“不愧是我赵家女儿的骨血,当真是难得的。既如此,我必将好好教导与你,待得来年……”
屋子里,老太太的声音慢慢放低,帘子外,琉璃站在门口,拉住了兰缨,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兰缨,跟了辛姑娘,是你和翠缕墨菊的造化,若是信得过我,就听我一句,今后只管一心一意的伺候辛家姑娘,将来,自有你们的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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