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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您要出去,小的哪敢阻拦。上海滩大得很,您要去哪儿,我都不敢怠慢,肯定平安送您过去。但大小姐和三爷发过话,您去哪儿都成,就是不能带您去那种地方,没地污了您的眼。”
“我坐在车里,远远的看六哥一眼就回来,也不行吗?”闵庭柯问道。
“九爷。”福生还是一脸可怜相。
“那好,我自己叫车去,若是没有车,我打听着走路过去总可以吧。”闵庭柯不想为难他,冲他点了点头,提步就往大门方向走。
福生虽然自小就在闵家做事,但和闵庭柯打过的交道不多。从前他太小,大了一点儿明白事儿了,闵庭柯也被送出了国。不过透过别人的嘴,他多少对这位九少爷有些了解。
表面上知书达理骨子里却固执得很,不是那么好变通,眼下兵荒马乱,若是给他一个人出去惹了事儿,回头……一想到这儿,福生认命地追了上来,可怜兮兮地哀求道,“九爷,咱可说好了,您不下车,就在车厢里看一眼六爷,然后就回来。您是读书人,最讲诚信,可不能食言。要是真给大小姐和三爷知道……”
“你别怕,自然有我给你顶着。”闵庭柯冲他安慰一笑。
福生却哭丧着脸,“您顶着有什么用?三爷不舍得打您,打小的可绝不会手软。”说着,一脸不情愿的为闵庭柯打开了车门,闵庭柯笑着拍了拍他肩膀,“你放心好了,既是我让的,就没有让你一个人吃苦的道理。”
事到如今,福生还能说什么?
只能在心里暗暗咒骂今天他娘的不是个好日子。
车子平稳开在路上。
虽是夏末,但刚刚过了中午,上海的天气依旧燥热无比,空气中迎面吹来的也都是黏腻腻的风。车子兜兜转转拐了几个弯,终于缓缓在路边停了下来。闵庭柯贴在车窗前向外看,“这不是电影院的位置吗?以前父亲带我来看过几次的。”
“是,不过这几年电影不景气,这儿已经改成戏院了。九爷您看,那就是烟馆。”福生往前面一指。闵庭柯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见电影院一侧的胡同口有个极小的门面,敞着一扇门,上面挂了块黑乎乎油腻腻的门帘,隐隐从里面飘出几缕烟来。
门前没有招牌,两个赤裸着上身的懒汉躲在墙角的阴凉里聊天。
“六哥多半就在这里?”闵庭柯疑惑地问。
“哪里是多半呢?”福生把脸转向一边,口气中透着自己都没发觉的轻视,“只要口袋里有钱,六爷恨不得不分昼夜地睡在这里。只可惜烟馆只看钱不认脸,只要没了钞票,立刻会被撵出来,多一刻钟都不容。”
闵庭柯不由得低下了头。
他在国外的几年里,看了许多洋人著写的关于大烟的文章。对于这种令人上瘾的东西,洋人都称鸦片。文章里说,吸食了鸦片的中国人大多迷了心智,一旦上瘾,即便撇家舍业卖儿卖女也要吸上一口。就像是没了尊严的皮囊,任人摆布。只要有烟,要做什么做什么,哪里还有所谓的人格?
闵庭柯正想着,只见两个身材消瘦的中年男人一前一后走进胡同。他们衣着华贵,看上去颇有体面,但却向守门的两个懒汉点头哈腰致意问好。懒汉眼皮也没撩一下,随意摆手应付了一下。
中年男人这才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蚀食心智,毒害健康。
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东西,到如今还有人敢沾,甚至乐此不疲,也是奇了。闵庭柯忧心地皱着眉头,“这家烟馆是谁的买卖?大白天的公然营业,政府都不出面管理吗?”
“哪管得过来呢?像这样的烟馆遍地都是,关了这家还有那家。再说了,既能开得了门,背后肯定是有人的,上头来查时就关门避两天,等风头过了再开,大家都是如此做的。”福生想了想,又说,“至于是谁的买卖,还真没听说过。又不止这一家,总不能全是一人的买卖吧?那得多少本钱?单六爷常来的这一家,每日也要接待几百客人,不知要备多少货才够这些人抽。我听人说,这个烟馆的老板只是个面上做戏的傀儡,幕后是有大老板的。有人说是土匪,有人说是地痞,说什么的都有。哟……”福生声音突然一变,指着前面叫道,“那不是六爷吗?”
闵庭柯抬头一看,只见烟馆门前已经多了几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正对着地上一个消瘦男人打骂。那男人挨了几拳,捂着脸不住躲闪着尖叫道,“别打,别打我!”声音嘶哑,又尖又细,十分难听。
“呸!”一个粗犷男人往他脸上狠狠啜了一口,“什么东西,没钱还敢来抽白烟?你是把这里当成了善堂还是把自己当成了市长的拜把子兄弟,凭着一张脸就能进出我们家烟馆的大门?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你不认得他,这位从前可了不得,是闵家的六爷,继承了家业,着实辉煌过好一阵呢。”
“那又如何,如今还不烂得像滩泥一样?还当自己是一掷千金的大少爷呢?我劝你省省吧,就是那街角的臭乞丐兜里都比你富裕。既没钱,就别到这里来装大爷,谁有闲工夫伺候你?”
“狗日的东西,大热天的也不让人安生。以后再见你过来叽歪,老子拆了你的肋骨。”几个骂骂咧咧的男人又踢了几脚,这才不解气地掀开帘子进了烟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