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郧昀病了,高烧。
他最需要休息的时候,梦里却带着真实的场面,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折磨他的心神。
那些匪夷所思的枪击一声声响在耳边,每一发都带着震颤,就像子弹贯穿了心脏,令他呼吸骤然沉重。
“rh有问题。”
“你确定?”
“嗯,狙击、重装的跟枪不对,e点没有视野,通讯和医疗早死了,他们不该预测到我的位置。”
他走的不是常规路线,算上敌人的反应时间,不可能如此顺利地被堵截。
如果不是运气和瞎猜,这样有预谋的防御,不是理智的做法。
巧合发生三次就会引起警觉,那些不可能存在的提前枪,透过阵亡瞬间的敌对视角,能够清楚的看出来,他们已经失去了上半场的优势,如果不能在下半场扳平比分,这一场比赛就会宣告结束。还有最后一次回击的机会,然后在他一人硬撑之下,失去了唯一翻盘的机会。
“你不要冲动。”
“我很确定。”他的声音年轻又自负,对现场裁判说道:“我申请现场验机,我怀疑rh开挂。”
然后,那些吵杂得如同老式收音机的杂音,无止境地滋滋作响,刺得双耳抽痛。
只剩一个人的话语,不断重复,清晰无比。
“你不能因为自己做不到,就认为别人也做不到。”队长的声音如寒刃,满含对他的谴责,“你太自负了,牵连了整个队伍。”
字字声声,沉寂两年时光穿越整个记忆,喷涌而来。
康明盯着林信然将针头插入手背,似乎能够看到冰冷的液体注入郧昀的血管。
“又输液?”康明对自家的私人医生表示怀疑,他是不喜欢这种简单粗暴的退烧方式的,但从认识林信然以来,这个医生治病仿佛永远只有两招:打针、输液。
林信然仰头将输液瓶挂在衣架上,调整了输液管的滴液速度,按照医院那一套标准化管理,抬手写上使用的药剂,还有……他回头问道:“你这位叫什么?”
“郧昀。”
“都是大男人,不要老是叫人小名。”他抬手一边写一边嫌弃道。
康明不想解释也不想理他,开始怀疑林信然的职业素养,说:“输液真的管用?”
“这两年你输液出过事吗,没有吧?”林信然用事实说话。
“那是我身体健康,你这庸医!”康明抗议道。
“长本事了二少爷。”林信然拿笔敲着手心,语气全是不满,“电话里面客客气气说麻烦你跑一趟了林医生,现在敢当面喊我庸医?”
康明不吃他这一套,他们两个认识了两三年,林信然最擅长的明明是外伤包扎,虽然常年坐镇内科,但他根本没有见过林信然发烧自救,当然,也没有必要。他说:“别阴阳怪气,你要是庸医,就耽误了我们上医院的时间,我直接叫陈迅捷把年终给你扣光。”
林信然对于这样的威胁无动于衷,笑了笑,说:“去医院还是输液,挂号、排队、拿药、等护士,挤在吵吵嚷嚷的输液区,到处都是孩子的哭声,夫妻的吵架声,你愿意带人去就去,我马上给你拔针。”
他虽然很少见到康明,但是了解这位陈二少爷的脾气,心直口快,外冷内热,初见时候装过几天冰山,等到半夜发病,还是觉得随传随到的私人医生最好用。
果然,听了这话,康明安静地坐着,半句挑刺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心里就算焦急,迁怒到医生身上也是不应该的,但是郧昀的状态真的不好,嘴唇带着干壳的痕迹,虚弱得像受到了极重的折磨。
“你这药要输多久,为什么郧昀还不醒。”
“去年你发烧的时候插根针就活蹦乱跳了?”林信然第一次觉得康明聒噪,过去沉默寡言、面带寒意的态度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像一个孩子爸,只知道冲着医生一通乱问,“你现在就像个带孩子的爸爸,又傻又蠢。”
康明怒了,声音冷冽地为自己正名:“治不好云云,我让你陪葬!”
“陈灵动,你知道为什么皇帝的爱妃一般都英年早逝香消玉殒吗?”林信然放下挂在衣架上的输液管,威胁似的看着康明,“因为动不动就要人陪葬,把太医世家全得罪了。”
康明瞥他一眼,心里急的那股气,瞬间噎在心里无处抒发,说:“我错了,林太医,云云输完液能好吗?”
“嗯,把这瓶输完给我打电话。”林信然把待会要继续使用的药瓶放在床头柜上,至少还要等两三个小时,才能换药。
“你去哪儿?”康明问道。
林信然看了看室内环境,完全不想待在这个充满恋爱酸腐气息的房间里多待。床上躺着的虽然是病人,但看起来也是成年人,老是被康明喊小名,甜腻得他根本不想听。他关门前,说道:“找张烨。”
林信然和张烨是老邻居,年龄长,性格温和,医学院毕业之后进了三甲医院当内科主治,后来,不知道陈迅捷抽了什么风,突然聘他为集团特约医师,专门给高层那群夜生活丰富的家伙保密*,特别治疗,结果他做得最多的工作,反而是被康明当私人医生使唤。
但他人好,最多在陈迅捷公司账上多记一笔,也不会计较太多。
康明安静地坐在床边,郧昀睡得不安稳,任谁在病中都不会觉得舒服。
输液不是好事,但郧昀的状态确实只有输液能够解决。这种超过正常恢复的温度范围,如果不及时用药物来抑制事态,很容易发生更严重的后果。
那些林信然说出来吓人的可能性,康明不去多想,只希望他带来的药剂能够在这一次变成神药,输完一瓶就能看到郧昀睁开眼睛。
郧昀的脸色潮红,眉头带着不安稳的思绪,这种痛苦纠结的表情,显然是被梦魇惊扰,康明已经看了许久。
然而,无能为力。
病症就像直播,无论观看的人多么愤慨、焦急,也无法帮助主播解决任何的困难。
康明被自己的想象弄得哭笑不得,第一次觉得职业病的因子在体内作祟。郧昀就像平时比赛一样,无论多么危急的战局,他也只能在旁观看,做什么都无法帮助郧昀改变战况。只能靠郧昀自己。
他拿出手机,打开微博客户端,稍微思考,发送了今天第一条消息。
康明ing:今天不播了。
他在看到系统提示的发送成功时,都能想象蜂拥而来的粉丝们会在下面刷些什么君王不早朝的东西。
康明叹息一声,抬头看到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郧昀,觉得:要真的是不早朝就好了,结果是照料病人啊。
他对郧昀的状态又有了更深的了解,平时活动乱跳,病起来让人片刻放松不得,看来以后除了锻炼,还要再加强饮食。他还是喜欢郧昀活力四射的模样,如今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看起来都觉得可怜。
门被人轻轻打开,康明回过头就看见了卢筱安等人的身影。
卢筱安轻声说道:“他醒了吗?”
康明站起来,示意大家出去谈。am最让他满意的地方,大概只剩这群职业选手了,最开始令人不舒服的卢筱安,现在也能看得顺眼,康明觉得郧昀功不可没。
如此认真善良执着,用尽天下赞美词去形容的家伙,就像一支催化剂,投放到任何池水里,都能将氛围带动得积极又热切。
完全不觉得自己夸张的康明,说:“今天没有比赛吧,有的话郧昀也打不了。”
“本来有一场小组赛,我们让张哥弃权了。”
am没有替补,郧昀病倒,根本没有人能够接替他的位置继续比赛,am在msq杯上小组赛出线,暂时不用马上进行十六进八的比赛,但是张烨报名的相近线上杯赛的小组赛,只能暂时弃权。
这是一种正常的权衡,虽然可惜,但是没有办法。
康明觉得自己也有没照顾好郧昀的责任,说:“我会跟张烨商量替补的事,你们先回去吧,让郧昀多睡儿。”
“让他好好休息吧,本来只是来看看他的。”卢筱安对于站在战队的状态最了解,听到他主动提出替补的事情,不赞同地瞥他一眼,“陈老板,我们不需要替补。”
“守望先锋全靠配合和熟练度,如果出替补,我们谁能不断地被替换下去陪他进行磨合?”
“虽然替补的存在在战队里很正常,但暂时不需要,谢谢了。”
am已经趋近完美,替补反而会打乱节奏。
这是难以取舍的话题,战队拥有替补能够防止发生像今天这样的意外,但是替补本身的存在非常尴尬。他就像游离在战队之外,团队配合越熟练,越没有他上场的必要,如果只是为了防止意外让人无尽地坐冷板凳,倒不如战队成员本身注重调节,防止意外的发生。
微博上因为am的摸鱼杯比赛弃权声明,又炸起一波对am成员的关心。康明的微博说不直播的时候,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现在忽然比赛弃权,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就像战队内部出现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那些有理有据的猜测不断在评论下刷新存在感,连带着这几天流传出来的小道消息,都被他们完美地联想到一起。
“听说有战队要解散,am又比赛弃权……难不成……”
在动荡的时期,小道消息都传得超级迅速,那些透露人带着隐藏真实信息的坏习惯,终于让沉溺在国内电竞圈的人挂念起国外小道消息简单直白的透明性。
连撕逼都是点名道姓,哪像国内说点什么都喜欢藏着掖着。
外面疯言疯语,基地一片安静。
想要探望郧昀的队员都被康明悄声安抚回去,而卢筱安走之前告诉他,昨晚郧昀在看录像。
是猎空的录像,无数猎空的录像。
康明特意在他的带领下,将郧昀电脑上保存的比赛视频全部拷过来,放在笔记本电脑上插上耳机慢慢看。
比赛的录像分组非常规律,一看就是来自张烨的珍藏,从第一赛季开始的杯赛到最近的msq应有尽有,他一一点开,发现都是正常的比赛录像,没有绝世秘籍,也没有名家点评,解说叽叽呱呱地大声吼叫炸得他脑仁痛,却看不出和普通的比赛录像有什么差别。
就算是熬夜看完这些东西,也不该一夜病重成这副模样。郧昀不是心灵脆弱的人,总不会因为看尽天下比赛,忽然被国内的菜鸡表现打击到吧?
康明鄙夷自己的胡思乱想,觉得这些猎空咻咻咻地穿来穿去实在烦人。
郧昀还在输液,病得赤红的脸颊终于褪去病态的潮热,但是还是觉得困。
他稍稍动动手,康明就知道他醒了。
“感觉怎么样?”康明问道。
郧昀的声音带着刚刚苏醒的困倦,有些干哑,说道:“还好。”他的梦境复杂又痛苦,仿佛堵在死循环里,完全找不到出路,还好醒了过来,再也不用去面对那些冰冷的质疑。
康明端起桌上的水杯,原本滚烫的开水温度变得温暖,刚好是入口的温度。
郧昀刚刚坐起身,就收到这杯温水。
他摇摇头,说:“我不渴。”
郧昀的嘴唇干裂,显然是一句谎话,康明将水杯递到面前,像诱哄生病任性的孩子,道:“发烧把你身上的水分都蒸干了,喝杯水,病就好了。”
郧昀看他一眼,神情复杂地掀开被子,低着头找拖鞋,低声说:“……我想上洗手间。”
康明发出一声笑,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帮他取下衣架上挂着的输液瓶,还在回味郧昀刚才委屈的眼神,笑道:“要不要抱?”
“不要。”郧昀站起来,之前那种烧糊涂的感觉已经消失得干净,手上的针管输入的冰冷液体,将身上的温度降了下来,只剩下发烧时的困倦,如果不是生理需求,他根本不想从床上坐起来。
住在三楼的唯一好处,大概是离洗手间近,郧昀率先走进去,就要接过输液瓶。
康明小心地将那个玻璃瓶交到他手上,确认道:“要不要扶?”
扶哪儿,扶下面吗……
郧昀说:“不要。”然后狠狠关上门。
他已经分不清康明的问话是有意还是故意了,这种无时无刻的调戏,让他再也不能心无芥蒂地回应。
康明哪儿都好,就是gay起来完全不像个直男。
当郧昀重新坐回床上,才注意到康明放在一旁的电脑,播放着比赛录像。
“你对猎空感兴趣?”康明见他盯得认真,回忆起卢筱安的提醒,问道。
郧昀摇摇头,动作幅度不大都能带起头部阵痛。他缓缓地躺下,觉得自己病弱的姿态实在是碍事又无奈。
他说:“我不喜欢猎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