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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被梁九功小心翼翼地换过了全身的衣服,囫囵着塞进了焐得热乎乎的被窝里,胤祺依然坚定地认为——自己对眼前的情况,实在缺乏一个足够全面的认识。
他当初饰演康熙的那个年龄段,正宫老婆还是那位赫赫有名的赫舍里,也就是那位活活把自己作死两次的天才太子的生母。赫舍里死得早,第二任皇后又是鳌拜的亲戚,也没能活多久。眼下的这一位贵妃则是第三任,也就是最后一任的皇后,康熙小舅舅的闺女,他的嫡亲表妹,无论从亲情还是爱情的方向,都无疑是最亲近的那一小撮里头的才对。
看康熙的态度,恐怕事实也确是□□不离十的——没见即使这女人都疯到了这个地步,康熙居然还是对她百般忍让么?被自家便宜老子镇压在炕上老老实实睡觉顺带捂汗的胤祺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着,双目紧闭呼吸均匀清浅,炉火纯青地装着睡,耳朵却已悄悄竖了老高。
“额云……你究竟想怎么样?”
总算守着胤祺睡得熟了,康熙原本挺直的脊背忽然一寸寸垮了下来,脸上仿佛也已现出浓浓的疲倦。他的语气是胤祺从未听过的软弱彷徨,所用的称呼更是叫胤祺心里倏而一惊——在满语里头,“额云”多是用来称呼血脉相连的姊妹的,虽然这二位勉强能算是有这一层关系没错,可这样突兀的一声叫出来,胤祺记忆里存着的野史戏说可就刹不住车了。
毕竟——这一位精力旺盛的康熙爷可是创下了夜御十三女的传说的,子嗣更是旺盛得叫人肃然起敬。可偏偏这一位在后宫里被专宠了一辈子的贵妃,竟是一个儿子都没能留下,唯一生下的格格也相传是刚生下来就不幸夭折,这之中可供人遐想的空间可就实在太多了。
被无数编剧荼毒过的胤祺正放飞着思维没边儿地猜想着,就听见贵妃依旧清清淡淡的声音:“我总归也活不长了,不过是想找几个人在下头做个伴儿,免得太清净罢了——我听说是他救了太皇太后,既然是老天爷要他来做那位福寿绵长的老祖宗的替死鬼,我便带他走,有有什么不成的呢?”
康熙的身体像是瞬间绷得死紧,又一寸一寸地强迫着自己放松下来,哑声道:“你就……那么想要祖母的命?”
他这一句话说得沙哑艰难近乎泣血,贵妃却依然只是微笑地望着他,忽然柔声道:“玄烨,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你把我带进宫来,好吃好喝地供了这么些年,难道不就是为了我这一双和姨母一模一样的眼睛么?姨母在天上看着你呐,你记不记得她临去时的眼神?还想不想……再看一次?”
明明每一个字都在犯上,每一个字都能叫她被拉出去活剐上一次,康熙却只是沉默地低着头,身体甚至下意识向后挪了半分。胤祺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地装着睡,心里却早已因为“姨母”这两个字翻天覆地。
这一位皇贵妃——果然不是佟国维的女儿!
世祖曾有二贵妃,为汉军旗佟姓孪生姊妹,一曰婉柔,一曰婉英,长姊生圣祖,为孝康章皇后,妹无所出。史书上冰冷的记载仿佛一下子鲜活起来,鲜活得血腥弥天,冷酷得叫人胆寒。
“当年她老人家的一场火,烧死了我的亲娘,也叫你的额娘受惊,自此缠绵病榻,早早地撒手人寰……若不是那时我被舅舅抱了出去避痘,只怕也早已化成了一具枯骨,一捧灰烬。”贵妃依然微笑着,眼里却已带了隐隐泪意,原本清淡的声音也渐渐转为凄厉,“一报还一报罢了,我只想叫她也尝一尝这个滋味,尝一尝被困在火海里,一点点绝望,一点点死去的滋味……哪个阻了我,就都跟去陪葬!”
“若是——朕阻你呢?”
康熙忽然开口,他的声音仿佛已彻底冷了下来,却叫贵妃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近乎冷硬的面容:“你……”
“朕只知道,若是没有太皇太后,朕两岁的时候就死在了宫外。若是没有太皇太后,朕早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外臣嚼了干净——若是没有太皇太后,朕现在也许也会是你说的,一具枯骨,一捧灰烬。”
他始终在炕边坐着,此刻却忽然站了起来,一步步逼到贵妃面前,逼得她脸色苍白地跌坐在椅子上,一字一顿地道:“太皇太后对朕之恩,朕三生三世也报答不尽。阿姊,你要报仇,朕的命撂在这儿随你拿去,可你不该对祖母下手。”
说到这一句,他终于彻底将那个称呼换回了明明白白的汉话——仿佛连他自己都为着这一个称呼而微微一震,可剩下的话,依然说得冷硬又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