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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吐露东方的天际,朝广袤的大地上推展开去。
乳白的雾气浸润了阳光的暖色,在地面上舒展流动。古城江宁以西,低伏的山川与河流从这样的光雾之中若隐若现,在丘陵的起伏中、在山与山的间隙间,它们在微微的晨风里如潮水一般的流淌。偶尔的薄弱之处,显出下方村落、道路、田野与人的痕迹来。
丘陵与田野之间的道路上,往来的行人、商旅不少都已经启程上路。此地距离江宁已颇为接近,不少衣衫褴褛的行人或形单影吊、或拖家带口,带着各自的家当与包袱朝“公平党”所在的地界行去。亦有不少身背刀枪的侠客、容貌凶悍的江湖人行走其间,他们是参与这次“英雄大会”的主力,有的人远远相遇,大声地开口打招呼,豪迈地说起自家的名号,唾沫横飞,分外威风。
外来的商队也有,叮叮当当的车马声里,或凶神恶煞或面容警惕的镖师们拱卫着货物沿官道前进,领头的镖车上悬挂着象征公平党不同势力护佑的旗帜,其中最为常见的是宝丰号的天地人三才又或是何先生的公平王旗。在一些特殊的道路上,也有某些特定的旗号一并悬挂。
公平党在江南崛起迅速,内部情况复杂,破坏力强。但除却最初的混乱期,其内部与外界的贸易交流,终究不可能消失。这期间,公平党崛起的最原始积累,是打杀和掠夺江南诸多富户豪绅的积累得来,中间的粮食、布匹、兵器自然就地消化,但得来的众多珍玩文物,自然就有秉承富贵险中求的客商尝试收货,顺便也将外界的物资转运进公平党的地盘。
这类生意最初的风险极大,但获益也是极高,待到公平党的势力在江南连成一片,于何文的默许甚至是配合下,也已经在内部孕育出了能与之分庭抗礼的“平等王”、“宝丰号”这等庞然大物。
到得公平党占据江宁,放出“英雄大会”的消息,公平党中大部分的势力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趋于可控。而为了令这场大会得以顺利进行,何文、时宝丰等人都派出了许多力量,在出入城池的主干道上维持秩序。
如此一来,从外界过来试图“富贵险中求”的商队、镖队也愈发增多,希望进入江宁这个中转站,对公平党过去一两年来搜刮富户的积累进行更多的“捡漏”。毕竟普通的公平党人在杀戮富商豪绅后不过求些吃穿,他们在这段时日里刮了多少珍玩奇物仍未出手的,仍旧难以计数。
穿着一身缀有补丁的衣裳,背着离家的小包裹,肩上挎了只布袋,身侧悬着小药箱,宁忌风尘仆仆而又步履轻松地行走在东进江宁的道路上。
他目光好奇地打量前行的人群,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偷听周围的谈话,偶尔也会快走几步,眺望不远处村落景象。从西南一路过来,数千里的距离,期间风景地貌数度变化,到得这江宁附近,山势的起伏变得缓和,一条条小河流水悠悠,晨雾掩映间,如眉黛般的树木一丛一丛的,兜住水边或是山间的小村落,阳光转暖时,道路边偶尔飘来香气,正是:大漠西风翠羽,江南八月桂花。
上个月离开通山县时,原本是骑了一匹马的。
为了这匹马,接下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打了四次的大的架,足足有三十余人陆续被他打得头破血流。翻脸动手时固然爽快,但打完之后未免觉得有些丧气。
打架的理由说起来也是简单。他的样貌看来纯良,年纪也算不得大,孤身上路骑一匹好马,不免就让途中的一些开旅馆客栈的地头蛇动了心思,有人要污他的马,有人要夺他的东西,有的甚至唤来衙役要安个罪名将他送进牢里去。宁忌前两个月一直跟随陆文柯等人行动,成群结队的未曾遭遇这种情况,倒是想不到落单之后,这样的事情会变得如此频繁。
甚至于途中的这些人看起来甚至都不算是开黑店的惯犯,也就是看他好欺负,便不由得动了心思。按照宁忌最初暴烈的性格,这些人一个个的都该被重手法打成残废,然后用他们的一辈子去体验什么叫乱世的弱肉强食,但真到能够动手时,考虑到这些人的身份,他又微微地手下留情了一些,唯一被他直接打残废了的,也就是那名想要将他抓住的衙役。
打第四次架是牵着马去卖的过程里,收马的贩子直接抢了马不愿意给钱,宁忌还未动手,对方就已经说他闹事,动手打人,随后还发动半个集子上的人冲出来拿他。宁忌一路奔跑,待到半夜时分,才回到贩马人的家中,抢了他所有的银子,放走马厩里的马,一把火点了房子后扬长而去。他没有把半个集子上的房子全点了,自觉脾气有所收敛,按照父亲的话,是涵养变深了。心中却也隐隐明白,这些人在太平时节或许不是这样活着的,或许是因为到了乱世,就都变得扭曲起来。
因为事情都比较乱来,因此他没有在这几次事件里留下“打人者龙傲天”的名号。倒是这四次的架打完,他也觉得无奈了,已然处理掉那匹好马,他也干脆换了打补丁的衣服,扮成个贫苦人家的少年人上路,途中也不再投宿太好的客栈,如此这般,倒是再没有受到这样的骚扰。
至于加入某个商队,或者结识伙伴一路同行的选项,已被宁忌刻意地跳过去了。
如此这般,时间到得八月中旬,他也终于抵达了江宁城的外围。
这一天其实是八月十四,距离中秋仅有一天的时间了,道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忙,不少人说着要去江宁城里过节。宁忌一路走走停停,观看着附近的风景与中途碰上的热闹,有时候也会往周围的村落里走上一趟。
中原陷落后的十余年,女真两度搜山检海,在江宁附近都曾有过屠杀,再加上公平党的席卷,战火曾数度笼罩这边。如今江宁附近的村落大都遭过灾,但在公平党统治的此时,大大小小的村庄里又已经住上了人,他们有的凶神恶煞,挡住外来者不许人进去,也有的会在路边支起棚子、贩卖瓜果甜水供应远来的客商,各个村落都挂有不同的旗帜,有的村落分不同的地方还挂了好几样旗子,按照周围人的说法,这些村落当中,偶尔也会爆发谈判或是火拼。
宁忌最喜欢这些刺激的江湖八卦了。
他一路走、一路偷听,偶尔看见路边贩卖东西、面容和善的大妈大婶,也会带着笑脸过去买点吃食,顺便询问周围的状况。他昨天下午进入公平党实际掌控的地界,到得这天上午,便已经弄清楚不少事情了。
公平党的这些人当中,相对开放、和善一点的,是“公平王”何文与打着“平等王”屎宝宝旗号的人,他们在大路边上占的村子也比较多,较为凶神恶煞的是跟着“阎罗王”周商混的小弟,他们占据的一些村子外头,甚至还有死状惨烈的尸体挂在旗杆上,据说乃是附近的富户被杀之后的情况,这位周商有两个名字,有些人说他的真名实际上叫周殇,宁忌虽然是学渣,但对于两个字的区别还是知道,感觉这周殇的称呼分外霸气,实在有反派大头头的感觉,心中已经在想这次过来要不要顺手做掉他,打出龙傲天的名头来。
“高天王”占的地方不多——当然也有——据说掌握的是半数的兵权,在宁忌看来这等实力很是厉害。至于“转轮王”许昭南,他是大光明教林恶禅的狗子,那位大光明教教主这两日据说已经进入江宁,周围的大光明教教徒兴奋得不行,有的村子里还在组织人往江宁城内涌,说是要去叩见教主,偶尔在路上看见,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外人觉得他们是疯子,没人敢挡他们,于是“转轮王”一系的力量现在也在膨胀。
“公平王”何小贱与“平等王”屎宝宝虽然都比较开放,但两边的村子里时不时的为买路钱的问题也要讲数、火拼。
“阎罗王”周商据说是个神经病,但是在江宁城附近,何小贱跟屎宝宝联手压着他,因此这些人暂时还不敢到主路上来发疯,只不过偶尔出些小摩擦,就会打得非常严重。
“高天王”手下的兵看起来不惹大事,但实际上,也常常插手各方势力,向他们要油水,时不时的要加入火拼,只不过他们立场并不明确,打起来时往往大家都要出手拉拢。今天这拨人跟何小贱站在一起,明天就被屎宝宝买了去打许昭南,有几次跟周商那边的疯子拼起来,双方都死伤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