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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振兴三年,三月,南方的积雪化开了,原野上的尸体融入春泥,白骨上开放了点点野花。
浙南,江山县仙霞关,如今已经被东南朝廷掌控,归韩世忠镇海军所辖,也就成了公平党之乱往南的边界。
春暖花开之际,由江南南下福建的各式流民在关口外聚集,多数已是衣着褴褛、皮包骨头,朝廷在关口外设了施粥之所,给行至此处的民众们备了一碗暖粥,随后给各人登记造册,放入关内。
相对于去年开始在江南发生的那场大灾祸,如今每日里抵达仙霞关的流民却算不得多。
开春之后,北面公平党的火并方才进入了正式的大战阶段。长江以北公平党何文所辖的地界还保持着一定的秩序,长江以南,过去最为富庶的江南大地,如今被公平党其余几位大王以及临安的铁彦、吴启梅等人操控,在最为疯狂的“阎罗王”周商首先出局后,这片地方已经陷入几十甚至上百支流匪势力疯狂互噬的局面之中。
仙霞关往北,流民们南下的道路上仍旧分布着无数因乱成匪的小规模劫掠力量。开春之后,韩世忠每隔几日便会派出一些队伍往北驱逐各路流匪,将行至这最后数十里的幸存者们迎来仙霞关,但这样的“仁义之举”,在事实上却也已经救不下多少人了。
抵达仙霞关,不多的流民却也各式各样。有的人喝完一口热粥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有的人望着北面的江南,无言地流泪;有的仍有家人,抱着孩子,与家里人相携以泣;也有状况稍好的,由皮包骨头的牲口拖了些大车,身边聚集了带有武器的护卫,这些多是江南曾经富庶的大户,又或是整村整庄的人一道南逃,这才能够剩下一些物什。
在极少数的情况里,也有南下的镖队,押了数车的货物,又带着一大帮的流民来到了仙霞关,这些被顺路带上的流民多还是给镖队交了钱的,一路之上遇见危急情况还会被当成人墙、炮灰使用,甚至于在这样的乱世里,镖队的货主或许便是在江南厮杀得最为厉害的几位“大王”。无论如何,在这样的乱世之中,怎样的情况都有可能出现。
仙霞关口,无论是护卫的士兵、还是登记的师爷,最近对各类的惨像都已经见得惯了——就在一两年前,他们也大都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除了对一些明显兵强马壮的大队多做一番盘查,对于其他的人,则大都是简单地登记便予以放行。
这一日乱哄哄的仙霞关口,也有两名牵了一匹枣花马的少年混迹其中。
两名少年都是十七八岁的模样,一名身形看来稍稍高些,瓜子脸,样貌俊逸清秀,穿一身洗的花白但仍旧整洁的长衫,腰间插了一把扇子、带了一柄长剑,看着便是熟读诗书又风流俊俏的大户书生——这样的形象在十余年前的太平盛世并不少见,但如今已经极难看到了。
走在一旁的另一名少年人比他稍稍矮了一个额头,顶着一副活泼的笑脸,但身上的衣服打满了补丁,他的身形比同伴也要更加健壮一些,对比腰系长剑的书生同伴,他的背后插了两把长刀,看着便是一副不太好惹的模样。在部分江湖人眼里,这人更像是那大户公子身边的书童兼保镖。
跟着两人前行的乃是一匹背上背了两个大包袱的枣花马,由于包袱实在不小,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但看看两人各背刀剑的模样,到得这相对太平的关隘口上,自然也没有人轻易过去找两人的晦气。能够在这样的乱世中带着一匹马走到这里,原本也就是两人本领的证明,以至于登记的师爷与守关的卫士都忍不住多打量了两人几眼。
“……江浦驿道,又称做仙霞古道,史载是唐时黄巢所开,自仙霞关起,经清湖、石门、江郎、峡口等地,一路到福州,听说沿途之中有许多山可以看,单说仙霞岭便是一景……”
排着队快要登记过关时,个头稍高的俊秀书生便在与跟班讲述着与仙霞古道有关的事情,那登记的师爷听到,眼中便是一亮,此时能够读书识字、懂得史料的那便是难得的读书人了,如今福州方面朝廷需要的,也就是这类的年轻人才。
当然,听得这书生的讲述,旁边的那名跟班随人便也点了头:“嗯嗯,黄巢我听说过、我听过……听我爹说过,黄巢写过一首什么诗,叫做……从今若许闲乘月,敢笑黄巢不丈夫!”
这句诗既有意境、又有气势,将俊秀书生与前方正跟人登记的师爷都听得皱起眉头来,那师爷绞尽脑汁地搜刮自己过去所学,书生则眼角抽了一下,随后的话语清秀柔和:“从今若许闲乘月……这句诗意境不错,也不知是哪里刊载的,至于后半句,敢笑黄巢不丈夫,这必然不是黄巢所作吧,而且……”他压低了声音,“这是句反诗……”
这是句反诗……前方桌子边的师爷此时也反应了过来,若是在太平盛世,大街上听到这种诗会是一件大事,但到得如今,朝廷都快没了,对方又是一个看来没文化的小厮跟班听说的诗句,师爷不知道要不要上纲上线。他此时正跟前方两名流民登记,后方那跟班挠着脑袋笑起来:“哈哈,不是的啊,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是你看的书多,我从小就不太喜欢这些,不过黄巢这个人我是常常听说……”
这笑容听起来便是没什么文化的那种,师爷心中叹了口气。至于近来常常听人说起黄巢,他倒是可以理解,如今乃是大争之世,从过去永乐之患的方腊到后来的西南黑旗,甚至是如今江南的公平党,大都提出了“平等”这样的说法,而不管实际操作如何,这一说法往上追溯,史书上大都跳不过黄巢的“天补均平”,对于读书人而言,这也是他们偶尔便会与人提到的一个话题了。
此时前方的两人登记完毕,牵着枣花马的两名少年已走了过来,那师爷笑了笑,便道:“请问两位公子的名讳、籍贯……”
笑脸跟班便凑了过来:“什么是籍贯?”
“……就是……家乡在哪……”
“哦,江宁。”
“江宁……最近江宁……”
“全打光了……该死全家的公平王。”
“听说公平王全家早已没了……”
“嗯,活该。”
这小跟班没什么文化,但神色开朗,看来却颇为容易相处,双方交谈两句,师爷便将先前的腹诽与鄙夷抛开了一些。他问起两人的姓名,方才知道这看来像是大户书生的年轻人姓龙,名字竟然叫龙傲天,真是大气磅礴也有些犯上的名讳,而这身形相对结实的随从自称姓孙,叫做孙悟空,也是颇得禅机的名讳,看他随和洒脱,与这名字倒是有些相配了。
掌握福建一地的东南朝廷开关收纳流民,一来当然算是正统朝廷的名分需要,二来也是为了更多的收纳流散的人才,此时眼见两人读过书,这师爷登记之时,也就多问了几句。谈及南下的目的,那姓孙的少年大大咧咧地说道,是为了行医和做生意,师爷的眼角跳了跳,这才知道那枣花马背上的包袱中背的是各种百货物件,他们是准备着一路南下的途中以物换物的。
“……福州朝堂,如今正缺各类读过书的有为人才,我看两位公子出类拔萃,若是去了,不妨试试。”
这等乱世,什么事情都会出现,这倒也算不得太过出奇,那师爷本着本分提醒了一句,随后又道:“另外,这等时节,南下的山路其实也不甚太平,关隘这边每隔数日会有一队官兵护送民众至建瓯,下一队当在三日后,两位若不着急,不妨稍待两日,一起启程。”
听师爷说起这事,那俊秀公子蹙了蹙眉:“这边……也不太平?”
“南下路上,偶尔也会有些匪人作乱,这等时节嘛,并不奇怪。”那师爷笑了笑,“我是听说二位想要一路登山探境,但眼下小心些总是没错。”
这师爷叮嘱亲切,有文人气度,颇得人好感。过得片刻,两人拿着师爷书就的名碟过关,亦有士兵过来翻找了两人所带枣花马背上的包袱,这边的镇海军明显军纪森严,名叫孙悟空的少年拿出早就准备了的十个铜钱,对方也是扭扭捏捏方才接下,并没有过多索贿。
此刻出现在这里的龙傲天与孙悟空,自然便是离开了江南,一路进入福建的宁忌与曲龙珺。
去年公平党大乱开始,两人在江南一隅的山间同居了五月有余。大雪封山之时靠着宁忌时不时的出去打野食度日,到得今年二月,山间冰雪开始融化,宁忌便也在外头打探到了更多的消息。
离开饿死无数人的冬季之后,公平党的几位大王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撕扯与攻防。
早有准备的公平王何文在这个冬天里据说损失最少,他布下的严苛法令在相对充裕的物资支撑下,吸引了大量流民新血的投靠,而在大刀阔斧了汰换了一批内部的高层人士后,以读书会理念为轴的公平王执政团队逐渐建立起来,虽然在这个冬天里也经历了数次混乱甚至是针对他的刺杀,但其位于长江以北的局面,却在艰难地开始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