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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哪里……”
深秋的茶楼之上,时维扬柔和的声音正在响。一些身负刀枪的人从下方上来,看似随意地靠近了部分仍在喝茶的客人,拍拍他们的肩膀,在礼貌地放下银两后,摊手且微笑地示意对方离开,一些客人疑惑地打量周围的状况,随后陆续起身,朝楼下走去,有几人也在离开前,朝严云芝那边打量了几眼,但终究不会有人说出话来。
大小规模的江湖仇杀,在此刻的江宁城,也算不得太过稀罕的事情,楼下的大厅仍在喧嚣,街道上的热闹依旧,深秋的菊花盛放成金黄。严云芝看着离开的人,也看看楼下的街道上的状况,视野之中,一道身影拿起一张渔网扔向街道对面的人,被街对面的汉子伸手接住了,更多的人已经形成包围圈。
她缓缓地吸入空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为了……”时维扬亦是缓慢地开口,“……走到这一步,你可知道,时家……动用了多少的人,做了多少的事情,花了多少的银子,就为了……弥补我的,一时鲁莽。”
严云芝微微蹙起眉头。她看见时维扬的双手手指在桌面上点了一下,随后双手按上桌面,站了起来。
“严家妹子,你可知道,我时家本就不是什么高门大户。靖平之前,家父只是在北地绿林间跑生意的小镖头,武朝南迁十年,家中因时应势,攒下一些小本钱,也是因为家父在这十年间积累起一些人脉,遂有最近两年的公平党之兴……”
严云芝在茶楼窗口的栏杆旁站着,时维扬缓缓说话,也朝那窗口靠了过去,他的手指有微微的颤抖,点在栏杆上。。
“我知道,严家也是一般的处境,伯父泰威公与严家的几位老英雄当年在汴梁游历,得过周老英雄的一番指点,但说到底,不过是御拳馆的外门弟子。倘若不是女真南下,天地翻覆,你家习武,我家走镖,也做不到今天的一番事业。”
时维扬的目光望向严云芝,似乎要往前走过来,严云芝抬了抬手中的短剑:“你想说什么?”
时维扬笑着举起双手,退后一步:“维扬想说,在此之前,你我或许都不曾见过太大的世面,我虽有父辈照拂,一时间得以在众人的眼前露脸,但说到底,不过是一介纨绔子弟,这几日得吴琛南吴兄弟点醒,维扬悚然而惊,也因此细细反省了之前的一些作为。严家妹子,我当日酒后孟浪无行,做出了……极为浅薄之事,令你生气,这里便正式的给你赔不是了。”
他正式地说完这句,双手抱拳,重重地向严云芝作了一揖。严云芝的目光微微的迷惑,对于时维扬这般做派,一时间几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吸了一口气,迟疑了好一阵,方才望了望周围街面上的布置。
“你……向我道歉,这便是……你道歉的态度?”
“什么?”时维扬直起身来,看见严云芝的目光,方才转头望街面上也扫了一眼,他的目光平静,“这些人,自然是防止严家妹子里再一次跑掉的。”
“所以,你与人道歉……是绝不许人拒绝的?”
严云芝抬起短剑,微微冷笑,时维扬却是认真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将身体转向街道,双手在栏杆上按了按。
“严家妹子。”他道,“维扬跟你道歉,是因为最近几日,我已经反省自己的作为,实在有些不对,但是我方才也说了,严家的状况,与我时家也是类似,时维扬之前孟浪浅薄,但严家妹子,你有想过,你是什么人?来到江宁,是要干什么的吗?”
他手指在栏杆上点了几下,目光望向前方:“……你是严家的千金,不远千里过来,是要与我时家联姻的。所谓联姻,是时家与严家的联手,不说时家在江南的百万之众,此事光是关系到你严家堡的,也有成百上千人之众,严家妹子,此事就关系到你我二人吗?”
他微微泛红的目光望向严云芝:“我方才说了,你可知道,为了将事情推到这一步,我们冒了多少的险做了多少的事,出动多少的人,花了多少的银子。今日我跟你道歉,你扭头走了,你知道,接下来要有多少事情被耽搁,有多少人要因此出事?”
深秋的阳光之中,时维扬的话语平静,却是掷地有声,严云芝没有说话,时维扬顿了顿。
“……我知道,当日你偷偷的跑掉,随后时家仍旧给了你们严家礼遇,在你们看来,这或许是松了口气,也或许是占了个便宜,你不用成亲,我时家答应给你的生意仍旧会做。可是……这样的生意,你觉得长久得了吗?”
“……严家妹子,你有没有想过,吃了哑巴亏的时家,迟早都可能找回这个场子来?”
“……严家妹子,你有没有想过,到严家时家再起摩擦的那一天,你我不在中间,却又有了今日江宁的芥蒂,到时候吃亏的是谁?”
“……严家妹子,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有一天,因为你的一时冲动,你严家的人要受多少的苦!吃多少的亏!?”
他的巴掌,嘭的拍在了栏杆上。
秋日的阳光肃杀,路上有行人疑惑地抬头朝这边望来,栏杆边上,严云芝没有说话,时维扬也沉默片刻,感受着这一刻的气息。
过得一阵,他轻声道:“严家妹子,你十五岁杀金狗,我敬你是巾帼英雄,叫他们过来,一是为我着想,二也是为你着想,事情关系到你我两家的将来,任性不得,你便是只考虑你严家的事情,也该有所担当才是。你看,你没有话说,是因为你知道,我是对的……”
他伸手点了点自己,便要向严云芝靠近,待到严云芝再次提起短剑,才有些叹息地摇头。严云芝盯着他,片刻方才道:“我的……我的表兄呢?他为什么帮你?”
“……我差点忘了这一茬。”严云芝说起这事,时维扬的脸上倒是微微笑起来,随后挥了挥手,“带他出来。”
茶楼之上,一间侧门打开了,过得片刻,有人从那里头被拖出来,那是一道浑身是血的身影,一片头皮被削掉了,身上满是经受拷打的痕迹,看到这人的右臂时,严云芝陡然捂住了嘴,腹中翻滚起来。这一刻,她并非是被血腥味所震慑,更因为地上的男子乃是她自幼便已熟识的亲朋,他的右手上绑了绷带,却是明显地短了一截——他的右手被砍掉了。
“不要误会,表兄他为人很硬,实在是熬了很久,才出卖你的……”
……
秋风肃杀,阳光倾泻。
茶楼上下,喝茶的客人慢慢的似乎都已经离开了,耳朵里隐约能够听到有人关上门板的身影,血腥的气味当中,严云芝看见地上的男子正在微微抽动。时维扬平静的声音响在耳边,轻声安慰她。
“不要误会,表兄他为人很硬,实在是熬了很久,才出卖你的……”时维扬在前方絮絮叨叨地说道,“因为时间很紧张,所以用起刑来,也有些着急……严家妹子,你知道吗?严二叔他真是老江湖,我做了这个局,他醒过来后就发现了,然后让严容表兄出来留记号,怕你被抓住,所以我们就抓住了表兄……”
“抓住他的时候是早上,天已经快要亮了,大家想一想,这个局下午之前得做好啊,所以希望严容表兄配合我们一下。表兄真是硬气,令我佩服,身上打得很厉害,一句话都不说,后来连指甲都挑了,没有办法,再后来……用刑的那帮家伙真是歹毒,就威胁说,要剁掉表兄身上最重要的东西,我说不要一开始就剁啊,万一表兄后悔了呢,所以……我帮忙说情,那帮家伙就说,先砍一只手试试,这就……只砍了一只手。”
时维扬竖起大拇指:“严家妹子,表兄能撑到这里,真是英雄,他的忠心,维扬佩服,将来一定要好好的补偿他……”
严云芝目光通红,陡然盯紧了他:“你做出这等事来!还盼着有人跟你成亲!?”
严云芝的声音激烈,但下一刻,更为激烈的声音陡然从时维扬的口中发出来了。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