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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暗,夜色中的云层涌动,犹如倒悬在天空上的大海。
橘红的烟火光芒在天与地之间缓缓升腾。
破旧而混乱的后院当中,短暂而诡异的对峙正在发生。
乍然赶到这里的金勇笙不动声色地扫视了周围的景状,也用谨慎而狐疑的目光打量着昏暗光芒里的几道身影。
四道身影都诡异地显得狼狈不堪,一名少年人、一名年龄更小的小和尚,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此时正一前一后地包夹着李彦锋,先前威风凛凛的猴王此刻浑身泥泞,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也不知先前经历了怎样的阵仗。四人当中唯一衣衫、妆容整齐点的严云芝站立的姿态也有些奇怪,看来在之前的打斗中受了伤。
周围的院子一片狼藉,几截土墙倒塌成一片,甚至于一座假山也被撞开了,看痕迹似乎还是新的。
难以想象,这李彦锋在首先甩开他们,追上严云芝后的这短暂时间里,这整个院子里发生了一场怎样激烈的打斗,片刻间也难以分辨那少年人与小和尚都是哪一家的人。
“这女孩归你了。”
“……嗯?”
简单的对话,李彦锋扶着半颓的假山而立,口中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金勇笙将这话听在耳中,一面回应,一面朝李彦锋使个试探的眼神,李彦锋的神情也是似笑非笑,他的右边眼睛被打肿了,一些污泥从肿起的眼皮上掉落下来,猴王伸手将污泥擦去,头发杂乱,目光淡定。
方才经过了打斗的少年人与小和尚此时也在昏暗之中缓缓走动,趁着这片刻的对峙,调整着口鼻间的呼吸节奏。
在金勇笙看不到的地方,少年人朝严云芝悄悄地摆了摆手。
金勇笙拿着铁算盘,试探性地朝着严云芝这边走动过来,少年人步伐横走,隔断金勇笙望向严云芝的目光,小和尚环绕李彦锋,晃动着手臂,往金勇笙这里靠近了过来,一旦金勇笙继续向前,他与少年人又将对金勇笙形成包夹之势。
四个人之间形成缓缓变形的四边形,这片刻间却是谁也没有展现出杀意来,李彦锋站立不动,金勇笙笑吟吟的,少年人缓缓走动,将手臂撑开做了几个舒展的动作,小和尚双手叉腰,脖子微微扭动。
又一道橘红的烟火爬上了夜空之中,光芒浸润过来。
少年人的手,朝后方挥了挥,五根手指在光暗之间弹开又收回。
“……跑!”
严云芝朝后方退去。
金勇笙的目光望向李彦锋,这一刻,阴霾与杀意已经涌上这位猴王的表情,他的右臂之上肌肉贲张,抓起身侧修葺假山的一块青石,刹那间已经使出最大的力量要照着严云芝投掷出去。
假山被掰断,石屑飞溅。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缓缓横走的少年人已经将手中的飞刀掷了出去,他的足尖挑起了地上被李彦锋落下的长棍,伸手抓住。
棒影便要呼啸展开,另一边金勇笙手中沉重的铁算盘已经被掷了出来。
掷出的飞刀扎进了李彦锋的肩膀,令他掷出的石块瞬间失准,呼啸地掠过了少年身侧,同一时间,铁算盘“轰——”的一声砸上少年手中的木棍,棍棒断裂开来,少年的身影被砸得飞向后方。
严云芝已经使出全部的力量向远处纵跃,在她回头的瞬间,少年的身影几乎被金勇笙的铁算盘向后方砸出丈余的距离。这铁算盘的全力一击几乎能将房屋外墙砸开,名叫龙傲天的少年结结实实地承受的这一击令她看来头皮都为之发麻,但这一刻,她也只能使出全力朝前方奔跑。
视野的余光中,少年的身体在泥泞中朝后方翻滚,之后双腿落地,竟硬生生地站起了半个身子,黑暗中的那头,李彦锋犹如疯狂扑来的猛虎,白猿通臂顺着冲势如流星锤般的砸了过来,似乎要砸开沿途中的一切。但少年没有丝毫的犹豫,张开双臂朝着李彦锋迎了上去。
嘭——的一声巨响,双方对冲在一起,李彦锋是顺势猛冲过来,沉重的一拳当中,将仓促迎上、试图阻拦的少年又撞得翻滚出去。
黑暗之中,猴王的步伐跨幅巨大,凶猛追来。他先前受了少年人与那小和尚的围攻,狼狈不堪,此刻是含怒出手,夜色中的轮廓都显得疯狂起来,然而下一刻,他奔跃的身影陡然被拉住,从空中砸向了地面,少年人的身影在他的背后腾跃起来。
“你爷爷……”
严云芝奔出了这边院子,耳中听得那名叫龙傲天的少年人身影沉闷地响在夜空中,口中像是含着鲜血,他的年纪虽然不如李彦锋,但这一刻展露出来的,却是睥睨一切的疯狂与霸道。
“你爷爷……”
“让你……”
“……走了吗——”
伴随着这吼声的,是后方不断传来的纠缠与打斗声。
严云芝竭力奔跑。
虽然双方在通山时有过过节,甚至于自己的清白名誉都被对方一句轻飘飘的话给毁去,但这一刻,她的心中也清晰地明白,在这样的夜色中拦在李彦锋与金勇笙的前头,到底有多么的艰难。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则只能以后再问了。
昏暗的光芒里,李彦锋与龙傲天厮打在一起,又撞塌了旁边的墙壁。少年的口中满是鲜血,却是揪着他,几记头槌照着他的脸上没完没了地撞过来,眼中凶狠的颜色已经完全成了找人换命的模样。
李彦锋纵横江湖数十年,也是自诩凶狠,却是极少遭遇这等武艺高强打起来却完全不将自己当人看的对手。但转念一想却也合理,对方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懂个什么人生的珍贵。这种小孩子最特么疯了!
他习武成名多年,一身武学造诣、内力修为其实比对方要高出一截,然而在这打斗的时间里,竟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对方的这股疯劲。心中怒气沸腾,随后又被对方拖着滚进泥里。
另一边,金勇笙乍然遭遇那小和尚的攻击,一时间也并不好过。
他毕竟是刚刚抵达这边,面对着那矮小的身影,心中是有些托大的,然而随着那小和尚狂奔而来,这习惯了大开大合路数的老人才察觉到对方的棘手。那小小的身影双手挥舞小刀只攻膝盖之下的位置,令得他在狂奔躲闪中一阵左支右拙,最后几乎要俯下身体来应付对方的刀锋。
江湖比武放对,有各种各样的路数,然而若论路数阴狠,地躺刀地躺拳绝对都排得上前几号。这类在地上翻滚砍杀的打法看起来并不入流,但事实上由于脚的灵动远不如手,真正难防的往往也就是这类下三路的攻势,甚至于部分军队当中都会专门训练地躺刀法,战场上阵型一乱,人往地上一趟,专砍人腿脚,大部分时候都能有不错的战绩。
这小和尚的刀法明显是地躺刀的演化,却是配合他的身高专门设计的一路刀法了——金勇笙也不知道是哪家缺德的长辈干的这种事,一般人教导小孩子练武,年纪不大时通常都是打好基础,待到年纪大了再出来杀人,配合小孩子的身高教他一套打法有何用处?等到他长大之后变得没用么?
他毕竟也是多年的老江湖,虽然往日里大开大合惯了,人老了腰又没那么好,俯着身子应付一个出手狠毒的小孩子,终究还不至于出什么事。只是一番仓促的应对间,竟也完全腾不出功夫去追逐那严云芝,一时间只好边在心中咒骂着小和尚长辈的缺德,一边认真地应付起这狠毒孩子的攻击来。
而见到一旁李彦锋与那少年在废墟里砰砰砰的相互殴打,竟看得他都有几分头皮发麻。相对于那少年人出手的凶戾,眼下这孩子出手的狠毒给人的感觉竟又隐隐好过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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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沸腾起来的厮杀中,刀锋划过身体,似乎又结结实实地带走了一部分的生命。
人生变得残缺起来。
梁思乙伴随着游鸿卓,在充盈着敌意的街头冲突,每一刻,都像是要被这敌意淹没下去……
……
梁思乙记得,有过那样的一段时间,受伤犹如吃饭一般简单。
或者毋宁说,那样的一段时间里,甚至于吃饭都是一件并不简单的事情。
从十余年前女真人的第一次南下,到中原沦陷,每一次掀起的战火里,首当其冲的,总是雁门关以南、晋地以北的那一片地方。
梁思乙的家在太原,第一次女真南下时,这座古城在秦绍和的主持下固守了将近一年。汴梁第一次解围后,朝廷的援兵迟迟未至,终于太原弹尽粮绝,破城之后经历了报复性的大屠杀。
那时候梁思乙的年纪还小,她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从那一片尸体的泥泞中生存过来的。
父母在大屠杀的混乱中死去了,太原付之一炬,再也没有重建起来。
从那以后,她眼中的天与地,都是灰黑色的。
不知什么时候,名叫王巨云的中年人来到那片绝望的土地上,接济乞儿,教授武艺,她几乎也忘了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跟在对方身后的了。没有出路的乞丐和饥民们聚集在那位背负双剑、穿着破旧灰袍的男人身后,有时候能够有一口吃的,许多时候,大家也都要饿着肚子。有人死去,有人离开。
断断续续的饥饿与离散中,有过许多的苦楚。在兵祸肆虐的年月里,雁门关以南的那片地方,基础设施几乎被破坏殆尽,有能力南下的人们早已离去,留在这边的或是老弱病残,或是率兽食人的匪类,即便有想要好好过活的人们,种下一片田地,或早或晚的也要经历匪人的摧残。
义父王巨云始终在那片废墟之中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