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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道路上的积雪,早被行人踩踏坚实,又硬又滑。
蒙蒙暮色中,陈敬龙拖着残腿,一步一瘸,小心前行,艰难而缓慢。
北风凛冽。宽阔道路上,只他一个,再没有第二条人影;也幸好如此,他可以无所顾忌,任泪水流下,任笑容绽出。
泪,因为自伤苦涩;笑,因为释却重负。
他在城主府外踌躇许久,却怎么也想不出,该如何用僵硬的右手抱拳,向白虎城主施礼;更想不出,该如何拖着残腿,迈进那一道珠帘;所以,他只是望着府门,却终究没有走进去。
后来,他到了“他”,到那个身材相貌,与以前的自己有八分相似的“他”。他亲耳听见,守门兵丁叫那人“陈将军”;亲眼见,李公公与“陈将军”交首低语,状极亲近。
在那一刻,他霍然明白,自己不该来。
世上已经有了一个“陈将军”。偌大声名,自应由威武健壮的“陈将军”担负,而不应归于一个双料残疾的废人;唯有如此,才不会让慕名投军的人失望;唯有如此,才能不辜负那声名,使其发挥出最大作用。
九死一生搏来的声望名头,不会化为云烟;未竟的事业,自有“陈将军”去接替完成。
陈敬龙终于可以卸下重担,抛去包袱,心安理得的回归戏班,继续平淡安宁的生活;这一份突如其来的轻松,让他嘴角不由自主的上翘,挂起淡淡笑容。
然而,陈敬龙,只能有一个;应该是、也只能是那威武的“陈将军”。
那么,自己又是谁?只是一个落拓的残废?只是甄家班的一个杂役?可是,残废和杂役,也应该有个名字;自己却没有。
历经那许多坎坷、多少次亡命血战之后,除了这个残疾的身体,还剩下什么?甚至,连名字也不再属于自己陈敬龙胸中酸痛难当,忍不住泪如雨下。
不,并非一无所有。陈敬龙望着军营驻扎的方向,眼中忽地升起希望和欣慰——那里,有商容儿,有雨梦——两个陪伴自己走过许多坎坷艰险的人,一直不离不弃,不离不弃……
陈敬龙奋力拖动残腿,加快脚步。
当大地完全被夜色笼罩时,陈敬龙终于来到军营前。
原本排列整齐的十座军营,如今却只剩下了三座。居中一座,正是陈家营;它仍坐落在原来的位置,营中央的旗杆上,三角大旗随风舞动。陈家营左右,相隔里许,各有一营;左侧一营,营寨颇大,至少比陈家营大了一倍以上;右侧一营,营寨却很小,还不及陈家营的一半。这一大一小两座营寨,围栏、帐篷都是新的,显然并非以前后备营中的任何一营。
三座营寨,均极寂静,虽有小半帐篷中仍有灯烛光亮漏出,但却绝无嬉笑喧哗声。
营地的变化,让陈敬龙怔了半晌。当他带着满腹疑问,蹒跚走向陈家营时,离的老远,便有把守辕门的军士喝问:“什么人?夜临军营,想干什么?”随着呼喝声,几名军士在一名队长模样的军官带领下,迎上前来。
众军士拦住陈敬龙,对他上下打量不停,眼神中均含戒备之意;显然,他们都已认不出,眼前这残废青年究竟是谁。
陈敬龙道:“我来找人。”那军官皱皱眉头,冷冷应道:“你是江湖人吧?陈将军不在营中歇宿;你想了结什么江湖恩怨,明日再来好了”
陈敬龙一呆,愣道:“江湖恩怨?”想了想,顾不得追问此事,解释道:“我不是江湖人。我来这里,只是想探望几位故友这里是陈家营,没错吧?我的朋友,应该就在这里”
听说他不是江湖人,众军士神情登时缓和;那军官应道:“原来是寻友的这三座军营,都是陈家营,不知你朋友是在哪一营中?”